已是五月天時。
已經連續一個月了,軒轅惜兒每日早早醒來,便和繆公與繆婆一起,在這宛如仙境的山林之中,忙着拾柴、生火、做飯、種菜……只有慢慢學着做這些事,才能讓她暫時從那種無助與絕望的痛苦中掙脫出來,只想着眼前事物。
繆公與繆婆並不會整日裡緊跟着她。他們知道,此處山勢險峻,地形奇特,以軒轅惜兒一人之力,根本便無法攀下懸崖離開此處。這也是當初薛景墨選擇讓她到此處靜養的原因之一。薛景墨明白她一心想着重回北國,但沒有軒轅澈的允許,他又怎敢獨自放她回去呢?
每日裡,只有獨自躲在山林中拾柴之時,軒轅惜兒纔可以不再面對兩老,可以放任自己神色憂傷,思緒飄飛,飛回她想念之地,看到她日思夜想之人!
她不知道,她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再見他們;她也不知道,作爲敵國長公主,她是否還應該再見他們;她更不知道,當不知多少年後,她與他們不期而遇之時,她是否還認得他們,而早以爲她已香消玉殞的父子倆,又可會認得出她來……
心中莫名感傷,軒轅惜兒揹着並不沉重的一捆柴火,慢慢向着他們住的那幾間小木屋往回走。
其實,有繆公繆婆在此,真不需要她承擔些什麼勞作,只是,每日進山拾柴,是她可以獨自舔傷的一個極好理由而已。所幸,那兩老看上去雖似沒心沒肺,又極爲謹守原則,卻也理解她的傷痛與心不在焉,每日皆隨得她自由獨處。
低着頭,軒轅惜兒神思茫然地在山林間走着。突然,她覺得心中有種異常之感升起,似乎是整顆心,也莫名地急跳了一下。
她停住腳步,擡首向前一望,不禁心中一慌,神色一怔。
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身穿墨色便衣,立於前方,一雙鳳眸正一瞬不瞬地緊盯着她!
那張臉,仍是那樣俊魅,俊魅得讓人不敢直視。然而,他神情複雜,眸光中是無法盡釋的驚喜、怨責、思念、深情,還有熾熱的愛意!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轉身欲逃!
那個熟悉身影,那張熟悉俊臉,她有哪一日哪一夜,哪一時哪一刻沒有刻骨思念?可是,當他突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的第一反應竟是想逃!
到底是爲什麼?她在轉身之前根本來不及去想,也不懂得去想。直至轉過身來,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的異常。
是因爲自己太過想念,以至真正見到之時反而生怯?還是因爲他是敵國之君,她下意識地覺得她不應再與他相見?亦抑是因爲,她早已“死”了,再也沒有資格與他相逢……
可她仍未來得及想清楚,也仍未來得及邁開步子逃離,他已從身後閃到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到底,還想逃到哪裡去?”
他出言相問。熟悉而好聽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感傷與委屈,夾雜着莫名的恨意與無盡的深情!
望着他眸光閃爍的雙鳳眸,軒轅惜兒無言以對。
大腦已瞬間陷入一片空白之中,是因爲幸福與驚喜來得太突然?還是因爲害怕,害怕這一切又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又讓我抓到你了,是不是?此生,你再也無路可逃!”
熟悉而好聽的聲音再次低沉地響起,段寂宸緊緊地盯着她,一瞬也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自己的眸光。
軒轅惜兒仍是怔怔地,擡首望着這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顏,根本無法出言。
“我恨極了你!爲何總要如此折磨我?”段寂宸說着,走近一步,迅速將她肩上的木柴卸了下來,用雙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肩,“告訴我,你的心怎麼可以這樣狠?告訴我……”
低啞說着,他突然一把抱住她,火熱的薄脣便不由分說地吻上了她。同樣滾蕩的淚水,終於從鳳眸中溢出,灑落在她的臉上!
熟悉的親吻,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記憶,喚醒了軒轅惜兒久久壓抑深埋於心底的情緒。她兩眼一熱,淚水瞬間決堤而出,與他的混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
待他終於稍稍放開她,她不禁悲泣出聲,狠狠控訴:“我也恨極了你!爲何這個時候纔來找我?爲何,不等到我真正死了,你纔來?”
“你這個壞女人,你怎敢先於我死去?你怎可以在我面前那樣‘死’過一次?我的心已徹底隨你死過一次了。若不是因爲答應你不能尋死,若不是爲了我們的小塵晞,我怎能讓你獨死?你可知,獨自一人活着,比死去更要痛苦千倍萬倍?”段寂宸毫不認輸,也繼續以低啞的聲音,咬牙切齒地控訴起來。
“你是一個皇帝嗎?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沒有骨氣的話?爲了一個女人,你竟然要尋死覓活?”軒轅惜兒淚流滿面。
“是,我不是一個有出息有抱負的皇帝!如果沒有了你,我即使擁有整個天下,又能如何?即使所有人皆對我俯首稱臣,又能如何?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惜兒一人!爲了你,我不僅可以捨棄天下女子,捨棄我的性命,更可以毫不猶豫地捨棄世間一切繁華,捨棄所謂江山社稷……”段寂宸動情地說個不休。
“沒出息!你個沒出息的昏君……”
軒轅惜兒流着淚斥道。可她的話還沒說完,便再次被他炙熱的脣舌堵上了。他想用他的行動告訴她,如果真要抉擇,他寧願做一個沒出息的昏君。在經歷過與她生離死別之痛後,他早已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沒錯,成爲天下霸主,一統江山,流名千古,萬民景仰,那種意氣風發,那種傲世至尊之感,世間有哪個男人不想要?可是,與擁有她的幸福、溫暖,以及心底的安定相比,他可以毫不留戀地放棄前者。
前者的滋味他早已品嚐過,也便不過如此而已罷!而後者,卻是他窮其一生,苦苦追求才終於遇到的,他還來不及珍惜,又怎麼能夠再度放手?
如果擁有表面的一切繁華,背後卻是無人能夠懂得的寂寞,那樣的一生或許也算得上極其燦爛。但能遇到一個可與自己分享寂寞之人,那機會或許只有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吧?
這樣的人生,又何嘗不是極其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