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在一月底,大概在前兩個星期,圈子裡的各個家族就要開始爲過年後的走動做準備,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相互通氣,確保各家訂的請客聚會的日子不會撞在一起。與此同時,不管各家的大本營在哪個城市,春節包括後面的社交季,都一定會聚集在首都進行。畢竟就算經濟形勢可能比不上別的城市,可那也是首都,天生就帶着一份莊嚴和殊榮,某家在別的城市混得再好,一問在首都連一席之地都沒有,可不是笑話麼?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安家就是一個笑話。原本他們應該慢慢的把產業發展起來,最快也要到下一代才能開始進入上流社會的圈子。而他們現在操之過急的後果就是:衣食住行方面跟圈子裡的人靠攏,而本身的家底又無法維持這樣的生活,漸漸入不敷出不說,圈子裡的人還把他們當成個笑話。
而這次安家因爲兩個單子的丟失就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也是因爲他們爲了想在首都的好地段買套別墅找人找關係還要精裝修什麼的支出太多,公司原本就是在勉力支撐,現在徹底的無法週轉,如果再沒有資金注入,大概再過幾個月就要破產了。
這也就是爲什麼安舒窈跑到墓家住了快有一個星期了,家裡都沒人發現:首先安乘風因爲這次的失利借酒澆愁外加借酒壓驚,完全就住在外面不回來了。而安父安母正四處找銀行找關係找生意,在他們的認知裡,安舒窈正在家裡好好溫習琴棋書畫,學習圈子裡最時新的衣着妝容,好爲接下來的社交季做準備。
但事實上,安舒窈在墓家簡直樂不思蜀,除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有點冷以外,墓家在她看來跟世外桃源似的。每天天不亮墓泠塵就起牀去早鍛鍊,然後給一家子人帶早飯回來,差不多墓泠塵回來的時候墓父墓母也起牀了,洗漱完吃早飯然後出門。於是偌大的家裡就只剩三個小輩,墓泠塵一般沒有出去的話就是在家打遊戲,至於兩個姑娘一般要睡到九點才能醒,磨磨蹭蹭賴一會兒牀,等她們起來就差不多要吃中飯了。
日子悠閒的一天天過,安舒窈每天睡飽喝足跟墓泠雪一起宅在家裡,形體也不訓練了妝也不化了,一週不到長胖了三斤。
一天快要睡覺的時候,安舒窈忽然聽到有人很輕的敲門,然後墓泠塵在外面說:“你睡了麼?”
“沒有,請進。”
那時候安舒窈已經窩在牀上了,也是好奇墓泠塵找她能有什麼事。
“那個,幫我個忙行麼,”進來墓泠塵先把門關上了,要不是安舒窈確實沒發現墓泠塵對自己有意思,她幾乎要想歪了。
“怎麼了?”
“是這樣,上次還在學校的時候,我不是跟斐宸一起打了場架麼?”墓泠塵表情也有點尷尬:“我背後受了點傷,感覺這幾天好像惡化了,能麻煩你幫我看看麼?”
“哦——”安舒窈瞬間什麼都懂了:“我說呢怎麼可能表哥受傷你一點事沒有,估計其實表哥沒什麼事,真正傷重的是你吧?”
墓泠塵:“……別告訴我家裡人成麼?”
“成,”安舒窈覺得有點好笑:“把背露出來我看看。”
安舒窈是個女孩子,墓泠塵就不好脫上衣了,他直接把背後的衣服掀了起來。
“我去!”背後一露出來安舒窈就嚇了一跳,本來他那背上就沒幾塊好地兒,上了碘伏現在再一惡化,安舒窈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這是要化膿了呀!傷口看着爛乎乎的。”
“很嚴重麼?”墓泠塵也不知道自己背後什麼樣,洗澡的時候看了眼,角度太彆扭只看到傷口貌似狀況不好。
“我幫你重新消毒吧,有沒有消炎藥我給你外敷一下,傷口周圍有點腫了。”
“那麻煩了啊。”
“不麻煩,這不也是我哥害的麼,”安舒窈心裡還蠻愧疚的。
家裡只有雙氧水、紅藥水和棉籤,墓泠塵去拿了點口服的消炎藥過來碾成粉。
雙氧水一沾到傷口,立馬起一片白沫,安舒窈雞皮疙瘩又起來了。
“本來我以爲這快好了,上次洗了個澡一晚上過來就開始惡化了,”墓泠塵表情很無奈。
“傷口沒好的時候沾了水,你晚上睡覺再給捂一夜,不惡化纔怪。本來冬天穿得多傷口不透氣就容易化膿,”安舒窈皺眉看着
那傷口:“有繃帶麼,傷口要隔離啊。”
“不用了,簡單處理一下就行。”
“那行吧,繃帶捂着也不好。”
擔心墓泠塵的背好不了,安舒窈第二天晚上去墓泠塵房間幫他檢查一下:
“我去,你這傷口……”安舒窈又是一身雞皮疙瘩。
“怎麼,又惡化了?”
“不是,傷口外面有層膜,看着有點噁心……”
“那沒關係,傷口只要是乾的就行了,麻煩你了。”
“沒事,不麻煩。”
自從知道其實是墓泠塵受傷嚴重之後,安舒窈越發的愧疚和在心裡埋怨安乘風了,本來一直以爲是斐宸受傷,安舒窈還沒什麼感覺,因爲斐宸肯定能得到專業的照顧而且他已經報復安家了,而現在知道受傷的是墓泠塵,他還瞞着家裡人導致傷口惡化了,安舒窈就覺得自己有責任幫他把傷口養好。
不過這倒也不需要她費什麼心,那天再次處理了傷口以後墓泠塵就注意了,他體質也好,傷口也在一天天好轉。
再加上還有不到一個星期就要過年了,安舒窈也要準備着離開了。
而此刻的首都即將迎來一年裡最熱鬧的時候,來自天南地北的上流人士不斷的匯聚在此,跟D市相聚幾百公里的T市,就算在上流社會也能傲視羣雄的斐家也要準備動身了。
“那邊都準備好了麼?”斐母難得回趟家,此刻坐在陽光房的小圓桌旁喝下午茶,管家站在一邊向主母彙報準備工作的進展。
“是,首都那邊隨時可以入住。”
“嗯,你先過去安排着。航線還沒下來?。”
“應該就在這兩天了。”
“儘早確定下來,我們也該動身了。”
“是。”
檔次高如斐家是不可能去坐客航的,他們家本身就有私人飛機,只是航線要提前申請罷了。
“對了,宸兒呢?”
“少爺外出還沒回來。”
斐母放下茶杯:“唉,這兩天他也辛苦……我馬上還有一個茶會,讓司機準備着。”
“是。”
晚上八點,很難得的,一家之主斐奕回來了。
“老爺,”管家有些詫異:“您怎麼不打聲招呼就回來了?”
“沒關係,不用準備什麼,”年過四十的斐奕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出頭,英俊不減反而多添了儒雅的氣質,此刻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卻只讓管家更拘謹了:
“您應該通知我一聲的,什麼都不準備這不合規矩,也是我們當僕人的失職。”
菲爾德·威爾遜,畢業於以盛產英式管家而聞名國際管家界的《荷蘭國際管家學院》,在上流社會最流行英式管家的那段時間,斐家直接從《國際職業管家協會》僱傭了這位優秀的年輕人,現如今他已經爲斐家服務十二年了,管家學院的訓練主要側重於如何管理龐大的財產,所有認爲這位管家就只是負責斐家日常生活的人都實在太天真了,別的不說,若他只是收拾屋子的僕役,怎麼對得起百萬的年薪呢?
更何況他還如此的有分寸,謹遵主人的意願絕不逾矩。
雖說這個國家嚴格來講並沒有所謂貴族,但在第一批的富豪出現之後,他們就開始仿照英國貴族過起了所謂上層階級的生活,就像是五十年前的美國那樣。
而斐家的歷史雖然也並不久,但在歷史同樣很短的上流社會已經能稱得上是貴族了,比那些冒進過快的暴發戶自然多了幾分衿貴和底蘊。平常不顯山不露水,也不會上什麼新聞讓人知道,但實是根深葉茂。現在的斐家已經不單是指家族的這四口人了,而是一整個跨國的利益集體。
而今天,斐家十九歲的繼承人過早的歸家在書房等候,斐家的家主也在此時突然回來,菲爾德管家心中隱隱有了一點預感,行禮時頭低的更深:
“少爺正在書房等您。”
“我知道,”斐奕臉上的微笑收斂了:“不要打擾我們。”
“是。”
“父親,”斐宸禮貌地起身。
斐奕平靜地走到書桌後坐下來,父子兩人隔着一張小葉紫檀桌相對,面無表情時,兩人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麼,看來你
已經準備好向我攤牌了?”
“我原本就沒想掩人耳目,事實上,我也避不開你的耳目,”斐宸很平靜。
“很有自知之明嘛……那麼,你憑什麼認爲你現在跟我攤牌,我就會答應?只憑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在外人面前,斐奕總帶着微笑面具惜字如金,他只在自己兒子面前話纔多一點,但卻總是咄咄逼人的。就像他自己說的,打從十三歲起,他就把斐宸當做大人來對待了。
對於父親的攻勢,斐宸只是微偏了一下頭:“你知道我打算要求什麼?”
“差不多吧,”斐奕往後靠在椅子上,微微笑着,似乎是很感興趣地看着他:“我想大概也就是兒女情長那些事,不然我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能讓一貫薄涼的你忽然這麼幹勁十足。”
“直接這樣把底牌亮出來真的好麼?”斐宸微微挑眉。
“因爲我想看你的底牌,”斐奕很玩味地笑着:“說實話,你一直是個很無聊的人,小時候我簡直懷疑你有自閉症,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在意。”
“你猜對了,是我喜歡的人讓我這麼在意,”斐宸也不避諱。
“嗯……讓我再猜猜,是安家那個小姑娘麼?說起來你小時候好像也只有那一個玩伴,爲此還害得安家那些蒼蠅一直嗡嗡直叫……”斐奕忽然收斂了笑意,他忽然發現看不懂斐宸的眼神了:“不,不是她……看來你似乎查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爲什麼這麼急?”斐宸微微挑起了一個慢條斯理的笑:“爲什麼從進來起你就似乎很不冷靜?”他又收斂了那點笑意:“爲什麼忽然要提到安舒窈?其實你已經有預感了不是麼?”
斐奕似乎是很無動於衷地聽着:“你是查出來的?”
“一點點,”斐宸淡淡地道:“我只是發現我似乎是天生不喜歡女人,而一切天生的東西,總讓人懷疑是有遺傳的成分在裡面,不是麼?”
斐奕挑眉:“所以你的底牌?”
“叔父好像一直都沒有能結婚的對象,”斐宸看着他的眼睛,兩人的眉眼如出一轍。
斐奕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戴上了那張微笑面具,坐姿動也沒動:
“你不擔心我像你祖父一樣?”
“擔心,”斐宸也一動不動的跟他對峙:“畢竟我只是你造出來的繼承人,你會比祖父還狠我也不奇怪。”
“那你還來跟我攤牌?”
“不然呢?難道你當初瞞過祖父了麼?”
“所以……你是來打苦情牌的?”
“沒錯,”斐宸回答的毫無波瀾:“我很好奇爲什麼祖父死了你還不聯繫叔父,所以我就去聯繫他了。”
斐奕的微笑面具已經戴不住了,他維持着那個坐姿看着斐宸,斐宸也就那樣平靜的看着他。
忽然,斐奕笑了,他放鬆地往後一靠,看着自家兒子:“好,你確實跟我不一樣,”他忽然顯得有些懶懶的:“我不怎麼喜歡你,你也很討厭我,能爲了這事兒過來跟我打苦情牌,我也算佩服你,而你也算是一擊即中。”
斐宸不置可否。
“但我如果就是要阻撓你呢?”斐奕以一種很閒散的姿勢看着他。
“繼續查下去,直到你承受不住不再阻撓我爲止,”斐宸聲音平淡:“以我現在的力量還沒有辦法撼動你,但是第一步都沒完成,我不會進行下一步。”
“那你還真是苦情啊,”斐奕揶揄道:“我當初至少還有人在背後支撐着我跟你祖父鬥智鬥勇,你是打算自己扛了?”
“我不會讓他像叔父那樣的。”
第二次聽到這個人,斐奕也不再掩飾了:“那你倒是比我周到……行,我可以不阻撓你,但你不覺得最大的挑戰其實不在我這兒麼?”
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覆,斐宸緩緩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微微垂下眼睫。
“能不能如你所願其實不在於我,而是取決於那個男孩他願不願意,”斐奕進一步說道:“我也算是瞭解你,你喜歡的人一定是有你所沒有又豔羨的一切,所以你忍不住想去擁有他。可他會接受你麼?
“那樣一個自由瀟灑的人……會接受身上綁着一個家族和無數束縛的你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