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經驗大體都是受閱歷所侷限的，沒經歷過、沒見識過的事情旁人再怎麼說，聽來都會有帶着一種似是而非的虛幻感——這就是墓泠雪現在的感受。
他們這節課是所謂的“道德修養”課，學的是“馬哲”，學生都默認這就是兩節自習課，清一色地都抱着個手機，連老師對課堂紀律的要求都下降到了“不管你們做什麼都請不要發出聲音打擾我講課”，要不是還要查出勤，恐怕第一個逃課的就是班長。
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墓泠雪都在問東問西，安舒窈本來是個看問題挺客觀的姑娘，奈何在吳家這件事上實在是仇人見面分外臉紅，控制不住地就會在用詞和語氣上帶着點主觀情感，墓泠雪能感受到這一點，所以對安舒窈講的話就不是很信，越是不信就越是想聽點能說服自己的東西，於是這就成了一個死循環：
“這麼說的話這姑娘家世完全比不上斐宸，在你們圈子裡風評又不好，本身她在自己家裡也並沒有很受看重，那她是憑什麼就敢打斐宸的主意？”墓泠雪奇了：“你們圈子不講究門當戶對麼？”
“那你說當初我父母是憑什麼就覺得我能把斐宸拿下的呢？”安舒窈反問。
“可你跟她不一樣啊，你不是小時候經常去斐宸家做客跟他玩麼？”
“更正，我只是經常被我母親帶去斐家，既不是去做客，也沒有跟他玩。”
“可你好歹跟他是熟識，就算是單方面的吧，可那吳亦瓊有什麼？”
“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像我們這樣靠依附大家族發展起來的都有點人心不足，至於門當戶對麼……其實小家族也有小家族的好處，沒準……斐家本來也是有這個打算的……”說着說着安舒窈好似被墓泠雪提醒了似的，到後面都開始自言自語了。
“能說點我能聽懂的麼？”墓泠雪聽的很費力。
“是這樣，你覺得以斐家的勢力，還需要跟別人結盟麼？”安舒窈一半是在跟墓泠雪解釋，一半又像是自己在分析。
“我怎麼知道……斐家是一家獨大睥睨羣雄的麼？”
“差不多，”安舒窈頓了頓，接着分析：“結盟一般是因爲這幾個家族實力還不夠強大，所以纔會抱團以求保護自己的利益，但這麼做也意味着將自身限制住了，很多事情必須跟同盟的人保持一致。斐家一方面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另一方面，斐家不表現出明顯的偏向，就意味着他可以就事論事，跟任何家族都有合作的可能。反正以斐家的地位，圈子裡沒有哪個家族會在明面上跟他們過不去，這樣保持中立不僅省了很多麻煩，理論上也是獲取最大利益的最好狀態。”
“……這跟吳亦瓊想打斐宸的主意有什麼關係？”
“因爲聯姻跟結盟幾乎是一個意思的啊，畢竟是親家，斐家也不可能一點面子都不給吧？那麼那個姑娘的家族越是跟斐家旗鼓相當，對斐家的影響就越大。”
“啊？這難道不該是強強聯手互惠互利麼？”墓泠雪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好。
“可是能一家獨大的時候誰願意強強聯手呢？強強聯手就意味着對方太強你拿不
下，不然誰會願意把利益分出去？”
“可這同時也能分擔風險啊，”現在的墓泠雪已經不再是“吳下阿蒙”了，不僅能聽懂安舒窈在說什麼，還能提出問題來：“斐家是每次都能保證穩賺不虧嗎？”
墓泠雪的這個問題還真是問到了點子上，安舒窈都有點對她刮目相看了：“你這問的還蠻一針見血的。斐家確實做不到每次都穩賺不虧，而且很多時候也是要跟很多家族合作來分擔風險。”
“所以說啊，幹嘛不強強聯手呢？”
“所謂強強聯手，是在本身就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的情況下。目前圈子裡只有斐家一家獨大，你總不能說爲了能強強聯手，斐家還刻意弄一個能分庭抗禮的對手出來吧？”
“……不是你等等我有點暈了，”墓泠雪覺得自己跟不上了：“你說斐家不跟大家族聯姻是爲了不結盟不強強聯手，然後你又說現在圈子裡沒有能跟斐家抗衡的，斐家也不會培養一個對手出來……那你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一個大家族跟斐家聯姻了，他們就能借着斐家的資源發展到能跟斐家分庭抗禮的地步？斐家又不傻！”
“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安舒窈本來也是在邊想邊說，現在被墓泠雪這麼一總結，她也覺得自己說的亂了：“我其實也只是有這麼個想法，也不知道對不對。”
“那你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呢？”墓泠雪也是個急性子。
“我這麼跟你說吧……斐家每年都會做很多項目對不對？”
“嗯。”
“因爲斐家在圈子裡一家獨大，資源很好，所以很多項目都是斐家是大頭，其他家族充其量只能來分一杯羹對不對？”
“嗯。”
“斐家是項目主導，也就是說那些家族能不能分一杯羹是斐家說了算的，那麼也就意味着斐家可以藉此控制這些家族能分到多少羹，也就是能變相的控制那些家族的發展是不是？”
“嗯……”
“當這些家族跟斐家沒什麼關係的時候，斐家完全可以按自身利益來選擇，如果某個家族發展太快了，隨便就可以打壓一下。”
“難道跟斐家聯姻之後，就不能隨便打壓？”墓泠雪聽懂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畢竟是親家，多一層關係多一層麻煩，陌生人怎麼樣都沒話說，可既然兩家關係已經親近起來了，再這麼打壓就有點難看了，斐家在圈子裡風評很好的，沒準那家人就會因此借題發揮，到時候大小也是個麻煩。”
“那吳亦瓊……”
“吳家本身就是依附着斐家，完全是斐家說了算的，比其他家族自然好拿捏的多。”
“……這還是一個優勢了？那照這麼說他娶一個普通人不是更好麼？”
“可是普通人不懂圈子裡的規矩啊，在圈子裡的人看來，斐宸總是要結婚生子的，他不能娶一個完全拿不出手的妻子吧？所以說娶一個本身是圈子裡的人，其後的家族又沒什麼實力能完全控制住的，倒也是一個選擇。”
“我去，你這考量，拐了多少個彎了這是……山路十八彎哦，”墓泠雪簡直嘆
爲觀止。
“當然，這也只是我的一個猜想，畢竟我又不是吳亦瓊，不知道她腦子轉的哪根筋，”安舒窈忽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之前我家還沒脫離圈子的時候，聽說斐家和程家一起做了一個項目，特別賺錢，現在正要往那項目裡追加後續投資，圈子裡幾乎人人都想從裡面分一杯羹。”
“你這話題是不是跳的有點快……你是說吳家是爲了這個項目纔會讓吳亦瓊對斐宸下手？”
“不只是吳家，程家大小姐恐怕打的也是這個主意，這項目這麼賺錢，程家肯定不願意再讓其他家族插手進來，可是程家說了又不算。大家都是想從斐宸這邊下手曲線救國呢。”
“什麼項目啊，搞得這麼誇張？”
“好像是投資海外的一個什麼礦吧？海底天然氣礦？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據說前期已經賺了上百億了。”
“上百億？！”墓泠雪差點沒破音，幸好現在是下課時間，纔沒太引人注目。
“是啊，當初跟斐家競爭的都是世界級別的大集團，程家據說一開始並沒有投多少錢，嚐到甜頭以後就想憑藉原始合作者的身份把後來的家族都踩下去，寒假那段時間，圈子那叫一個暗潮涌動哦。”
“臥槽……我一直以爲斐家是開公司的，現在看起來他家根本就是個投資銀行啊，”墓泠雪想起寒假斐宸來家裡那次：“他上次說他傢什麼賺錢就做什麼是這個意思啊……”
“嗯……你幹嘛這麼兩眼呆滯的？”
“忽然覺得我居然認識這種人物，人生真幻滅……”
“淡定，斐宸不照樣跟我們在同一個學校唸書。”
“對，我就是覺得這點很幻滅。”
“……”
“這樣說的話我覺得你上次猜斐宸一個月零用錢五萬都弱爆了，他完全可以每週花五百萬啊，就跟那些沙特王子一樣！”墓泠雪忽然興奮起來了。
“淡定，有錢也不是這麼用的，斐家說實話相當低調，畢竟我國國情在這裡，而且斐家再怎麼說也是生意人，跟沙特那幫活着就是爲了花錢的人怎麼能比。”
“是哦，要講求效率和實用性……”墓泠雪跪舔完有錢人，纔想起正事兒：“臥槽那我哥豈不是很危險？聽起來那些人爲了錢簡直喪心病狂啊！”
“只是想讓自家女兒誘惑一下斐宸就喪心病狂了？那你是沒見過更喪心病狂的。”
“不管怎麼說總之我哥是危險了對吧？”現在是在課上，說的又是這麼敏感的事，墓泠雪的聲音已經快低到“氣音”的地步了。
安舒窈聽着很費勁，就不樂意再這麼聊下去了：“你也別擔心，曾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對姨夫——哦，就是斐宸他父親下手，最後不是都沒成功麼，放心吧，表哥不會讓你哥吃虧的。”
“但願吧……”墓泠雪撓撓頭：“但願那幫人別太鬧幺蛾子。”
“這個可能性很小，你不如祈禱這件事趕快解決，畢竟他們都是因爲這事兒才急眼兒了。”
“嗯，祈禱斐宸能解決掉他們，別讓我哥被波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