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應雪聽了這話自是羞憤難當,她原是未帶丫頭孤身一人來此閒逛,誰想到卻遇見了玉箏,聽過這一番羞辱,也顧不得什麼了,扔了手裡的暖香爐便要撲上來撕打,琴絲見狀連忙護在玉箏面前,二人在玉箏面前滾作一團。
玉箏卻在此時出了神,她知道,女人之間的鬥爭,往往是最殘酷的鬥爭,而後宮永遠都是殘酷的女人的密集地,爲了家族榮辱,爲了氏族興衰,爲了自己,亦或是爲了或許永遠都不會擁有的孩兒,女人們不得不勾心鬥角,即便只是爲了生存。
而在這後宮之中,從沒有人能夠真正的隱匿鋒芒,沒有“我不犯人,人亦會犯我”。若無所動作,只會被人一腳一腳踩入泥裡,此生不得翻身。
大未宮的殿宇幾千年如一日地屹立着,只是這宮中的脂粉顏色卻是一年又一年的物是人非。她想起了爹爹入獄時花白的鬢角,全家被迫遷居臨安時與素淺,義臺依依惜別的撕心裂肺,她想起五年前,曼靖執着她的手,交於她那塊玉髓,要她等他五年後回來娶她。
她想起了臨入宮時母親親手摺與她的青青柳,母親是盼她留下的,曼靖說,“皇上她不喜綠衣,箏兒,你定要記住啊。”
“皇上他不喜綠衣,箏兒,箏兒。。。”
海棠疏影裡,玉箏微拭嘴角,一滴淚劃過。只怕這一世,相思比夢還長。只怕,是望穿了萬千秋水,還是永生永世不能相見。
她不禁把這份悽惻憤怒噴發出來,“住手!”
餘應雪竟被玉箏低沉的一聲喝令驚住了,她自然不知道,那個怯懦天真的玉箏在剛剛的一瞬間發生了怎樣的蛻變,其實玉箏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躲不過去了,她發誓要在這冷漠而又熱烈的大未宮中擁有自己的人生。
餘應雪很快恢復了往日的驕蠻,“你傲氣什麼,不過是姐姐妹妹一輩,皆是三妻四妾裡的妾字,你憑什麼命令我?”
“餘采女休要猖狂,今非昔比,我身爲才人,你卻只是等候殿選的采女,你怎可與我平起平坐?”
餘應雪見玉箏出言羞辱,頓時怒色大現,惱羞成怒,卻仍是不敢向玉箏出手,略一沉吟,便伸掌向琴絲臉上摑去。玉箏自然不能看着琴絲受苦,眼疾手快一步上前伸掌格開她的巴掌,誰料她手上反應奇快,另一手高舉直揮過來,眼看玉箏避不過,要生生受她這掌摑之辱。
她的手卻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動彈不得。
“是誰在這吵鬧?倒是讓本宮爲你們評評理。”容妃婀娜走來。
“我道是誰,原來是今天的喜主沈才人,不過沈才人身邊這位妹妹倒是眼生的很,怕不是哪位不得皇上待見的采女,還是什麼冷宮裡的廢人罷。”容妃臉上掛着笑,嘴角卻溢滿陰狠凌厲。
餘應雪原是容妃的人,看到容妃走來,正盼着容妃替她出氣,此時卻見容妃故作不識,她原是個腦筋不轉彎的,自然不明白箇中的厲害,哭喊着爬到容妃腳下,“容妃娘娘,我是應兒呀,今日應兒受此委屈,還求娘娘爲我做主啊,娘娘。。。求娘娘爲應兒做主。。。”
容妃面色卻一如平常,擡眼瞅了一眼園子裡開的熱熱烈烈的海棠。倏爾擡起腳,朝餘應雪肩上狠狠地蹬了一下。
宮中女子穿着皆是華麗繁複,那腳上也不是宮外大戶人家尋常見的軟緞繡花鞋,而是清一色的黃色緞堆綾花盆底鞋,棠梨木製底,以彩石鑲嵌,笨重異常,餘應雪身體單薄,哪裡受得住這個,容妃這一腳幾乎是要了她的命。她滾在地上,連連咳喘,幾乎要咳出血來。玉箏也沒料想到容妃會出此舉,也是大驚失色,忙拉着琴絲伏身跪下。
“莞茹,掌嘴。”容妃的語氣仍舊是不緊不慢,彷彿是遊苑一般的好興致,卻是不容遲疑地命令道,玉箏不禁暗歎其心腸狠毒。
餘應雪被莞茹牢牢抓住雙手,既看不見身後情形也反抗不了,莫名其妙地捱了拳腳,此時再看玉箏帶着琴絲行禮請安,早已是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癱軟。
莞茹剛要揚起手,容妃喝道:“先放開她!”
略一笑伸手拉起玉箏,“姐姐給妹妹陪個不是,讓妹妹受驚了。”又轉頭向餘應雪,依舊是不緊不慢地,“餘采女擡起頭來,本宮問你,可知錯在何處?”
“應兒不知,還請娘娘明示。”餘應雪從莞茹手中掙脫出來,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話也說不完整,只懂得拼命說“容妃娘娘饒命。”
容妃便意態閒閒地撥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寶戒指,死一般的沉寂過後,高高揚起手掌落在餘應雪臉上,餘應雪臉上登時紫漲一片,戒指劃過的地方,更是像要滴出血來,“誰要你稱應兒的。本宮與你很熟嗎,怕是女史們教的規矩都不知丟到哪裡去了罷。”
莞茹忙拉了容妃的手細細揉着,“娘娘仔細手疼。”
餘應雪伏在地上涕淚交加,哭訴道:“沈才人的奴婢出言不遜,臣妾只是想替沈才人訓誡她一下而已。”
容妃笑笑擡手,又是一掌,“殿選仍未過,你竟然還自擡身價做起了主子,自己是奴婢還是宮嬪還未可知,竟要勞煩你替沈才人訓誡奴婢了”,她溫柔地低頭看了一眼在地上渾身亂顫的餘應雪,陡然厲色到,“還不快向沈才人賠罪!
餘應雪此時只爲保命,也顧不得臉面了,忙把珠釵耳環胡亂摘下,膝行到玉箏身前叩首哭泣道:“妹妹今日犯下大錯,不敢乞求沈才人原諒。但求沈才人念及往日姐妹情分,饒了妹妹這一次罷,還請姐姐替妹妹求情,以後妹妹做牛做馬也好報答姐姐的。”
容妃見餘應雪出此言,把嘴角往上扯了幾扯,皮笑肉不笑地走來攜着玉箏的手道,“好妹妹,今日姐姐替你出氣了,你可還滿意?”
玉箏深知這是容妃的拉攏之計,但瞥一眼披頭散髮,面上青紫的餘應雪,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便重新跪下深深萬福行禮,婉聲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妾想餘采女是真心知錯了,還請容妃娘娘饒了她這一次。”
容妃這才喚了莞茹假笑着寒暄離去,餘應雪受此委屈,卻也不敢發作,只得眼裡噙着淚,草草向玉箏行了個萬福轉身跑走了,回去衆采女見她面孔紅腫,一傳十十傳百,一番奚落自然不在話下。
琴絲跪的膝蓋發麻,沉吟片刻說:“素聞容妃娘娘專寵無人敢掖其鋒,卻不想她如斯狠辣……小主您可要小心爲好呀”
玉箏忙喝到,“大膽奴婢,休在背後議論主子!”又向左右看去,生怕被容妃的耳目聽了去,直到確信四周無人,才極小聲地說:“容妃六親不認,嚴懲餘應雪,似乎有意拉攏我。”
琴絲知會,沉默良久,低聲說:“以後小主要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難過了……”
主僕二人聽着耳邊秋風捲起海棠落花的簌簌聲,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