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世凱心目中,小站的新軍,不是大清國的新軍!他要把新軍變成自己的私家軍隊!
其實,周憲章對於袁世凱的用心並不感到意外,甚至,還有些贊同。
周憲章自己也沒把章軍看成是大清國的軍隊。真正有遠見的人,都不願意把手裡的軍隊交給那個朝廷,再好的軍隊一旦到了朝廷手裡,就成了一幫廢物!
當年,曾國藩的湘軍驍勇善戰,太平天國覆滅後,曾國藩害怕朝廷對他生疑,把湘軍交給了朝廷。結果,歸併到朝廷的湘軍江河日下,短短數年功夫,那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湘軍,就成了新的八旗兵,中看不中用。
周憲章緩緩說道:“袁大人是要卑職丟棄章軍,全身而退!”
“不錯,一切可以從頭再來。”
“多謝袁大人好意。”周憲章說道:“不過,卑職不能捨棄章軍的弟兄們,他們跟着我,歷盡千難萬險,從成歡一路拼殺到了義州,他們當中的不少人,永遠留在了朝鮮。我周憲章要是一走了之,如何對得起那些死難的弟兄!袁大人也是重義之人,必能理解卑職。”
“周總兵不要把話說得這麼死,可以再考慮考慮。”
周憲章笑道:“我非常同意袁大人的見解,大清國的軍隊都是國家的累贅!不過,章軍例外!這支軍隊從成歡到義州,歷經大小戰陣,有勝有負,但他們沒有爲國家丟臉。其實,章軍就是一支新軍!袁大人在小站編練新軍,我在朝鮮磨練新軍!”
袁世凱一怔,隨即大笑:“看來,周總兵與袁某,果然是英雄所見!”
袁世凱也聽出來了,周憲章的想法和他是一樣的。
袁世凱要把未來的小站新軍變成自己的私家軍隊,而周憲章也把章軍看成是自家軍隊。
一個人決不可能丟棄自己的軍隊,哪怕這支軍隊身陷絕境。
周憲章起身說道:“以袁大人的遠見卓識,必能在小站訓練出一支真正的現代化軍隊!卑職恭祝袁大人在小站編練新軍成功!”
袁世凱也站起身來,笑道:“小站新軍尚是畫餅,而周總兵的章軍,卻已經先聲奪人!以周總兵的勇略,章軍必能逢凶化吉,或許將來有一天,袁某的新軍與周總兵的章軍,或可一見高下!”
周憲章一怔,隨即大笑:“袁大人在小站,卑職在朝鮮,練軍講武,兩支新軍都是爲國效忠,也可以互通心得。”
“對,對,互通心得!”袁世凱伸出手來,與周憲章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這一握,雙方都是較上了勁!
雙方心知肚明,在未來,兩支中國新軍,極有可能會比個高下!至於怎麼個比法,誰也不敢預測。
大清國江河日下,高度集權的中央王朝,已經出現了分崩離析的徵兆。
總有那麼一天,得靠實力求生存!
一一二、
周憲章正要起身告辭,袁世凱低聲說道:“袁某本是奉命行事,原不該多言,只是袁某與周總兵英雄相惜,有一事,袁某不得不直言相告。”
“袁大人請講。”
袁世凱湊到周憲章耳邊,說道:“太后這道懿旨,頗有些蹊蹺。”
周憲章一愣,慌忙問道:“袁大人請明言。”
“加封你爲義州總兵,本是皇上的意思,而太后老佛爺的意思正好相反,她要把你撤職拿辦!”
“爲什麼?我沒得罪過太后啊?”周憲章吃了一驚。
袁世凱嘆道:“你當然沒得罪過太后,可皇上得罪太后了!皇上要加封你,太后就要殺你!他們母子不和,做臣子的跟着遭殃。而且,那個火爆脾氣的敏繡格格也在太后那裡說了你不少的不是。”
太后和皇帝皇帝打神仙仗,周憲章倒也可以理解。和碩格格敏繡也在裡面煽風點火,周憲章氣不打一處來。
敏繡也太過分了,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揪着周憲章不放手。不就是看了她洗澡嘛,有沒有看掉一根毫毛,非要要人的命!況且,周憲章信守諾言,從來沒向別人透露過此事!她的名節絲毫未受損。
周憲章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對於節操二字的體會,與十九世紀的相差深遠。在二十一世紀,節操掉了一地也沒人撿,而在十九世紀的大清國,一個女孩子被人看了身子,節操也就崩潰了。沒有節操的女孩子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嫁給這個登徒子,要麼殺了這個登徒子!要麼愛,要麼恨,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敏繡貴爲和碩格格,金枝玉葉豈能下嫁一介莽夫周憲章!故此,只剩下一條路——殺了他!
周憲章強壓火氣,問道:“袁大人,太后怎麼又改主意了呢?”
“問題就在這裡!”袁世凱說道:“據說,太后正要決定將你撤職拿辦,園子裡突然來了一個神秘人物,太后和這個人見了面後,就改了主意。這不,懿旨裡對你滿是褒揚之詞,太后是要讓你知道,提拔你的人是她,而不是皇上!”
“那個人是誰?”周憲章緊張起來。
“不知道,據說是從朝鮮回來的。周總兵,這個人一定在太后面前說了你的好話,能在太后面前說得上話的人,非同小可,據說他是十三衙門的人!袁某提醒你,很有可能,你的章軍裡面,就有太后的眼睛!這個人能在太后面前成全你,也能在毀掉你!你可要小心了!”
周憲章覺得後背發涼,章軍是個大雜燴,裡面什麼人都有,絕不多數的人,周憲章都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完全有可能有太后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正如袁世凱所說,他能成全周憲章,也能毀了周憲章。
“多謝袁大人提醒。”周憲章說着,從口袋裡拿出名冊:“這是章軍有功人員名冊,卑職已經按照袁大人的意思,草擬了封賞品級,還請袁大人轉奏朝廷,卑職感激不盡。”
“這是袁某的職責,好說好說。”袁世凱接過名冊,掃了一眼,說道:“這個那哈五,真的是清室宗親?”
周憲章笑道:“那皇叔天潢貴胄,豈能說謊。”
“袁某唐突了,”袁世凱皺眉說道:“一個清室宗親,豈甘屈身草莽,周總兵,此人莫非……”袁世凱盯着周憲章,意味深長。
周憲章一凜,袁世凱的意思,那哈五就是太后的眼睛!
“不會吧,”周憲章搖頭:“那皇叔爲人實誠,不是奸邪狡詐之人。”
“袁某也就是沽妄一說,”袁世凱笑道:“總之,周總兵好自爲之。”
“謝袁大人,告辭。”
“請。”
……
周憲章帶着姚喜和那哈五,出了袁世凱的住所,往縣衙走去。
已經快四更天了,街道兩旁的民宅,家家戶戶關門熄燈,朦朧的月光,灑在狹窄崎嶇的街巷裡。
民宅裡,偶爾傳出一兩聲囈語,間或有小兒的哭鬧,但很快就歸於平靜。
在章軍的庇護下,義州的百姓安然入夢。
但是,周憲章的內心,卻是充滿了不安。
遠處,東南方向,數百公里之外的平壤,武裝到了牙齒的日軍第一軍磨刀霍霍,隨時可能打破義州城寧靜的夜色。
而在義州,章軍的內部,有一雙太后的眼睛,時時刻刻盯着周憲章。
周憲章對那個人一無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是,到現在爲止,那個人還沒有對他使壞,甚至,還有恩與他。
但是,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那個人能夠給他帶來榮華富貴,也可以把他打入萬丈深淵。
那哈五打了一個哈欠:“師長,您好像臉色不快,袁大人都說了些什麼?”
周憲章掃了一眼那哈五,說道:“也沒什麼,袁大人代表太后老佛爺撫慰章軍……”
“我呸!”那哈五斥道:“關那個老太婆鳥事,軍國大事是男人的事,是皇上的事,老太婆好好在家裡享清福就是了,東也管西也管,真他孃的不守婦道!”
姚喜慌忙說道:“那哈五,你說話小心點。你不怕掉腦袋,別連累咱們大哥。”
慈禧太后垂簾聽政,看似權勢顯赫,然而,在這個有着三千年儒家文化傳統的國度裡,她的合法性始終遭受民間的質疑。
周憲章說道:“那皇叔……”
“師長,您可千萬別這麼叫,您就叫我那哈五,要不,您叫我狗日的,聽着都比這個強!”那哈五苦着臉說道。
“爲什麼?”
“師長啊,說句心裡話,哪個王八蛋纔想當皇叔。”那哈五一臉的無辜:“當了皇叔,這幫兄弟們看我的眼神都他媽的變了,都把老子當成外人了,天地良心,我那哈五從鴨綠江就跟着大哥您,是咱們章軍的元老,您不會把我趕出章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