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喜卻是歡天喜地:“老那,不用去見祖宗,咱們有活路了!大家趕快跟我走!有個地坑,可以跑出去。”
原來,剛纔日本人一頓炮擊,姚喜氣浪衝出七八米,落進一個草窩子裡,剛想爬起來,腳下卻是一軟,“撲通”一聲,掉進了一個地坑裡。
那地坑幾乎是直上直下,姚喜順着地坑滑下了十來米才停了下來,下面卻是一條暗河,姚喜順着暗河摸了一陣子,前面有了光亮,鑽出暗河,擡頭一看,原來到了鬆骨峰後山。
但見古木參天,流水淙淙,鳥語花香,如同仙境。
身後是直上直下的懸崖峭壁,山頂上炮聲隆隆硝煙瀰漫,而這裡卻是山清水秀,一派祥和。姚喜暗自慶幸撿了一條命,拔腿就跑,跑出十來步,卻被鬆骨峰上的槍炮聲嚇得一陣哆嗦。
姚喜剛剛娶了媳婦,就被拉了差,被派到朝鮮來,一路上擔驚受怕,受盡苦楚。這回撿回了命,打算一股腦跑回遼東老家去,什麼朝鮮、什麼大清國、什麼總爺,統統與他無關,這輩子老老實實在家裡抱着老婆,再也不去使槍弄棒了。
姚喜捂着耳朵向前奔跑,可是,那槍炮聲卻是無孔不入,無論他怎麼用力,也能鑽進他的耳朵,不僅有槍炮上,還有周憲章、馮國璋、那哈五、李國革的喊殺聲。
姚喜長嘆一聲,迴轉了身來,跑回到暗河裡,順着來路,又爬上了鬆骨峰。
且說衆人見有活路,也顧不得那哈五哭爹喊娘,跟着姚喜就跑。樸永烈受傷最重,周憲章揹着樸永烈跟在姚喜身後。那哈五屁股上中了一塊彈片,金姝趕忙過來攙扶他。
衆人跑出岩石下,山坡上,黑壓壓的日軍士兵已經衝到了十米開外,周憲章舉槍射擊,打倒了兩個日本兵,其他的日軍就地臥倒。
一行人跑到陣地右側,那裡的松林被炸得東倒西歪,一片狼籍,姚喜跑到一個不起眼的草窩子旁,叫道:“跟我跳!”說着,縱身跳進草窩裡。
草窩子就像是有磁性一般,把姚喜吸了進去,沒了蹤影。
衆人依次跳了進去。
周憲章走在最後,冷冷掃了一眼硝煙瀰漫的鬆骨峰,這才跳了下去。
很快,鬆骨峰的後山,是一條峽谷,兩邊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古木茂密,一條山溪在峽谷中,向東南方向流去。
周憲章揹着樸永烈,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衆人死裡逃生,還在心有餘悸,默默無語地跟着周憲章。
只有那哈五一路上罵罵咧咧,一瘸一拐地,嘴裡嘟囔個不停:“狗日的姚喜,還老子的辮子!”
周憲章皺眉:“那哈五,打掉你辮子的是我,回了大清國,老子去給你家祖宗解釋。”
“總爺,要不是姚喜那兔崽子搗亂……”
金姝扶着那哈五,說道:“那大叔,你就省省吧,要不是姚喜搗亂,大家會死的!”
“唉你個丫頭片子……”
周憲章不樂意了:“丫頭片子一直扶着你!我說那哈五,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爺們一點行不?”
那哈五一臉苦相:“總爺,沒了辮子還怎麼爺們?”
周憲章搖頭嘆息,全世界都知道,辮子是女人的東西,可在大清國,正好反過來,一個大男人沒了辮子,反倒不爺們了!這那他孃的才叫乾坤顛倒。
姚喜突然爆喝一聲:“那哈五,你他媽的還有完沒完!”
從鴨綠江到鬆骨峰,姚喜一路上都是猥猥瑣瑣,尤其是在那哈五面前,極爲卑恭,這有兩個原因,第一,那哈五是老兵,姚喜是個新兵蛋.子;第二,那哈五是旗人,動不動就以清室宗親自居,姚喜自然不敢爭鋒。可是,今天姚喜竟然敢當面頂撞那哈五,也不知是那股神經搭錯了。
那哈五勃然大怒:“好你個姚喜,你他媽的一路上就知道尿褲子,還敢對老子這樣說話!老子是老兵,老子是清室宗親,老子的祖上是康熙爺的大阿哥!老子……”
姚喜喝道:“那哈五,老子也是老兵!”
鬆骨峰一戰,把姚喜打成了老兵!
其實,所謂老兵新兵,並不是誰當兵的年月長,誰當的短。而是誰打過仗,而且,是打得像樣的仗!
鬆骨峰是一場小規模的戰鬥,這場戰鬥永遠不會載入史冊。但是,這樣的戰鬥足以讓人脫胎換骨!
當然,一場戰鬥不可能讓姚喜馬上變成一個十八般武藝精通的合格士兵,他仍然搞不懂那些專業的單兵戰術,但是,在精神上,姚喜算是過關了。
只要有了軍人的精神,技術上的東西就好辦了。周憲章有把握把姚喜變成一名精兵!
其實,大清國的士兵,缺的就是精神,沒有精神,一切都白搭。
那哈五還沒有發現姚喜的轉變,喝道:“你他媽的也叫老兵,老子跟着左大人打仗的時候,你小子還在扛钁頭!也罷,你把老子的辮子賠了,老子就承認你是老兵!”
姚喜一把拔下了步槍上的刺刀。
那哈五嚇得一聲怪叫:“姚喜,你他媽的要動真格的!”
周憲章、馮國璋、李國革見勢不好,紛紛大叫:“姚喜,使不得!”
姚喜腦袋一摔,後腦勺上的大辮子甩到胸前,姚喜大喝一聲,一刀把辮子割了下來,扔到那哈五懷裡,喝道:“老子賠給你!”
那哈五捧着姚喜的辮子,臉上清青白不定:“這這這,這又是何必呢?”
馮國璋卻是大喝一聲:“姚喜,你竟敢公然剪辮子,你狗日的要造反!老子回去要告你!”
當初,馮國璋在天津武備學堂裡當教習的時候,周憲章就曾經攛掇他剪辮子,馮國璋就勢給周憲章羅織了一條殺頭的大罪。大清國的律法,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姚喜這才發現,英雄過了頭。
那哈五的辮子沒了,那是槍打的,回去好說。而他的辮子是自己剪的,那可是“反清復明”啊!官府不僅要砍他的頭,他全家老小,包括他剛過門的媳婦,也要跟着他捱上一刀。
姚喜嚇出一身冷汗,身子發軟,癱坐在地上。
李國革也是目瞪口呆。
樸永烈伏在周憲章的背上,饒有趣味地看着姚喜,朝鮮不存在辮子問題,那是大清國的土特產。
金姝卻是十分不忍:“姚大哥不是有意的
周憲章放下背上的樸永烈,做了個擴胸運動,衝着懸崖大笑三聲,一摔腦袋,把抓住自己的辮子,手起刀落,辮子應聲而斷。
姚喜慌忙問道:“總總總,總爺,你這是……”
周憲章把辮子掛在了身邊的大樹上:“做個紀念,周憲章到此一遊!”
“可你自己剪了辮子,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那哈五問道。
周憲章沒理那哈五,說道:“姚喜,誰要是要砍你的頭,他得先砍我的頭!”
姚喜熱淚盈眶:“總爺,姚喜這輩子就認您了!”
李國革大喝一聲:“周憲章,別以爲就你是英雄!”拔出刺刀,把自己的辮子了割了下來。
馮國璋大驚失色:“你你你們都要造反嗎?”
周憲章說道:“馮國璋,我早就說過,當兵的拖着個大辮子,打起仗來是要誤事的,現代軍人不應該留辮子,當初你不也是很贊成的嘛。怎麼我們剪了辮子,你又不贊成了呢?”
馮國璋慌忙說道:“大哥,那話說說可以,要是真剪了,誰也擔待不起,別的不說,你恩師那晉第一個就會砍你的頭!他把綱常禮儀看得比命還重!”
周憲章笑道:“我恩師如果要砍我的頭,我也沒話可說,他救國我的命。不過,要是有人砍姚喜的頭,老子絕不答應!姚喜,李國革,那哈五!”
“喳!”三人應承。
“把馮國璋的辮子割了!”
這三人都沒了辮子,現在聽說要割馮國璋的辮子,都是極爲興奮,天塌了,多個人頂着總是好事。
三人一擁而上,把馮國璋架了起來,馮國璋急得大叫:“不要,不要……”
只聽咔喳一聲,那哈五手起刀落,馮國璋的辮子應聲落地。
馮國璋如喪考妣。
那哈五大笑:“馮教習,我清室宗親、康熙爺的子孫都沒了辮子,你個漢人,還哭喪個屁呀。”
李國革認真地說道:“大家都沒了辮子,滿漢一家,不分彼此,大家精誠團結,共同打小日本,顯我泱泱中華衆志成城!”
金姝嘻嘻笑了出來:“馮大哥,你沒了辮子,很帥喲。”
馮國璋抹着後腦勺,苦着臉說道:“真的嘛?”
金姝正色說道:“真的,馮大哥,你其實真的蠻帥的,和周大哥就差一點點,都是讓那根大辮子給害了,搞得女裡女氣的,現在沒了辮子,很爺們耶!”
馮國璋湊到溪水邊看了看:“別說,還真是個純爺們了!可要是見了聶總兵,我該怎麼說?”
樸永烈說道:“就說是爲了化妝潛入京城營救大院君,不得已剪掉的,日本人專抓有辮子的,聶總兵應該能理解,我可以給你們作證。”
“有勞樸兄了!”馮國璋長出一口氣。
樸永烈笑道:“哪裡哪裡,大家都是純爺們!”
衆人有說有笑,沿着溪水向東南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