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走,你等等……”無論是怎樣的哀求,都停止不了夢的碎裂。
無數次從夢中驚醒,蘇雅容依舊不能夠習慣這樣的感覺,她扶着額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丫頭啊,”小屋的門被推開,淡淡的陽光傾瀉一地,一個白髯老翁帶着慈祥的笑容端着一碗黑色的藥汁走了進來,看着那重重帷幕後略帶悲傷的身影,微微搖了搖頭,“你又夢到他了?”
“師父早。”蘇雅容嘆了一聲,將衣服拉扯整齊,擡手撥開帷幕,用一雙明顯紅腫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老人,伸手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這是第幾次夢到那個人了,她只知道這麼多年來的這麼多次夢,她從未看到他的真容,也正是因爲如此,她才那麼想要看到他的臉,可是,無數次的追趕換來的都是驚醒的頭痛之感,然後就是遺忘,除了那一抹白色的翩翩背影,什麼都沒有留下。
“丫頭啊,喝了這碗藥,你我的緣分也就盡了,好生地收拾了東西,一會兒有人來接你回家去。”老翁拿過蘇雅容手中空了的藥碗,面對她淡定的眼神,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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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啊,我說您就不能找點別的樂子麼?每次都這樣說,你不覺得煩我都覺得沒意思了呢!再說了,你當我是師兄那傻小子嗎,那麼好騙?”因爲司空見慣,蘇雅容並不對這樣的話感到意外,而是在臉上堆滿小孩子的稚氣,從桌子上的盤子裡揀出自己愛吃的梅子丟到嘴裡。
“丫頭,這次,師父沒有跟你開玩笑,來接你的人已經走到玉龍山腳下了,你還是趕緊準備着吧。喏,這是師父給你的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老翁從懷裡拿出一塊白玉玉佩,遞到蘇雅容面前。
“師父,這樣的玩笑真心的不好笑啊。”蘇雅容狐疑地打量着老翁的表情,忽然覺得這慈祥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刺眼,還有嘴裡的梅子,今天怎麼這麼酸?
“丫頭,緣分盡了。”語氣中再沒有解釋,只有催促。
“師父,緣分盡了這樣的藉口,以後還是不要用了,很蒼白的。”蘇雅容沉默了很久,依舊選擇了稚氣的行爲,白了師父一眼,撅了撅嘴,轉過了身,不打算再理師父。
可是,背過那老翁的一瞬間,蘇雅容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三年前,師父就是用“緣分盡了”這樣的爛藉口將與她青梅竹
馬的師兄趕下了玉龍雪山,三年來,音信全無。如今,這樣的事情也輪到了自己,師父好像還是偏愛自己一點的,還爲自己找了個去處,可是她比誰都要明白,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有她的家,如果這裡不再收留她,那麼她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因爲她蘇雅容,根本就是一縷不小心飄落在這裡的遊魂,這裡的一切,除了這裡,沒有什麼是和她有關係的。
面對蘇雅容明顯的叛逆,老翁不生氣也不再着急,並且不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將白玉玉佩放下,轉身出了門,並將那淡淡的陽光也帶走,關在門外。十四年養育,他知道這丫頭的脾氣,她其他的心思,他也知道。
“師父……”蘇雅容的眼淚在門被關上的瞬間放肆地流下來,她轉回身拿起桌上的玉佩,撫摸着上面用雪花的紋樣雕成的“容”字,慢慢蹲在地上,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她忽然就很想知道,她到底要漂流多久,才能真正停下來。
蘇雅容,在這裡已經度過了十四個年頭,但是在她的記憶中,卻不僅僅有這十四年的記憶,因爲她的經歷不只有這十四年。她依然記得那間用大紅色裝點的婚房,記得那個讓她傾心的男人和那個陪伴她一起成長的女人,更加記得他們給予她的致命傷害,後來,她去了鳳凰城,一個人走,昏倒,再醒來時驚慌地發現自己變成了嬰兒的模樣,經過了三年的適應,她接受了命運安排給她的有關於穿越的玩笑,也習慣了這個世界給予她的簡單的身份,她依舊叫蘇雅容,身邊卻不再有那麼多爾虞我詐和傷害,只有白鬚飄飄的師父和白衣飄飄的師兄,還有一座藏在玉龍雪山中的家。就在她以爲她會在這個世外桃源的地方安靜地生活一輩子的時候,她的師父還是不要她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的門再次被推開,她不用擡頭就知道,是師父來了,她的內心忽然就升起了一點點雀躍,師父應該是心軟了,來哄她的吧。可是,理想和現實,總是相距甚遠。
“丫頭,還在怪師父嗎?師父也是不得已的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軌跡,師父沒有能力改變……”老翁走到蘇雅容的身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伸手輕輕抹着她哭花的臉,眼中盡是不捨,“十四年吶,你以爲師父捨得嗎?”
“既然師父不捨得,那爲什麼還要趕我走?”蘇雅容不依,胡亂抹了一把臉,又背過了身。此時,她寧願相信這
一次會和從前一樣,只要她哭一哭鬧一鬧,師父就不會趕她走了,可是她沒忘,她的手裡依舊有了師父給的玉佩。當年師兄就是接了師父給的一件禮物,不得不離開了玉龍雪山。
“丫頭,師父這裡再也留不得你了。”老翁看着蘇雅容纖細的身姿,長長嘆了一聲,“你可知,你並不是那小子從雪地裡撿回來的,而是當朝丞相蘇圖家庶出的女兒,因爲先天的不足之症無人能治,才被送到了師父這裡,如今你長大了,總要回到自己的家裡去,陪在自己的父母身邊啊。”
“我又不是男子,回去能幹什麼呢?”蘇雅容不滿地嚷嚷了一聲之後,憤然轉身,卻看懂了師父眼中痛惜的眼神。是了,這麼多年,詩書女紅,琴歌舞賦,她學習得夠多了,在這樣的時代,女子能做什麼呢?婚姻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她身在這個時代,是逃不過這樣的命運的,幸好她是丞相家的女兒,好歹能嫁個王公貴族,不至於風餐露宿吧,可正是這樣的身份地位,決定了她一生只能爲人棋子而已。想到這裡,她眼中滲出冷意,嘴角微微上揚,“師父,我真是不明白呢,縱然是您這樣的世外高人,也不能免去對世俗的那些權勢的渴望嗎?您明明可以將我救出那樣的命運的。”
“不是師父不救你,只是……”
“只是命運使然,對不對?”蘇雅容打斷了師父的話,冷哼一聲,送師兄走後,這樣的理由聽得太多,真的是很膩了呢。
“丫頭,莫怪師父了,他還在等你呢。”老翁眼中的光芒明明暗暗,終是歸於一片平靜。
“他?誰?”蘇雅容微微變了臉色,緊緊盯着自己師父,像是期待也像是害怕。
“夢中人。”師父終究是讓她失望了,夢中人,多麼夢幻的藉口,不過是想讓她聽話而已吧。門又一次關閉,蘇雅容已經沒有了眼淚。那個人,如果細算的話,她不止這十四年一直夢到他,從她和那個背叛她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從未遠離過自己的夢境,那麼多年,她從未找到他,難不成這一切真的都是所謂的註定?等待太久了,總是會要從夢境回到現實的。既然如此,那就且行且看吧。
蘇雅容將手中的玉佩看了又看,仔細掛在腰間,打量了一下生活了十四年的小房間,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躲不過,掙不開的命運,不如就走進去看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