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麼?!”周梨從背後攘了陸蘊一把, 陸蘊蹌踉幾步。她把宋遙扶了起來, 冷漠地看着他。
陸蘊心緒大亂,口不擇言地道:“你看他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 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你還救他幹什麼!”
“那也不關你的事,”周梨冷冷地道, “你怕死, 就一個人躲到角落裡去哭,別把自己的恐懼撒到宋遙身上。”
“你!”陸蘊歷來沒人敢給他臉色看,就算有人給他臉色看, 他也總能靠口舌之利嗆回去,嗆不回去,他還有陸奇風和陸藉給他當靠山,可靠山不在的時候, 人就該懂得收斂,偏陸蘊就是不懂,“你算什麼東西!給我滾開!”
周梨抱着宋遙把他貼牆放好, 頭也不擡地說:“我是不算什麼,只不過功夫比你好而已, 你大哥尚且與我打個平手,何況是你, 你如果不甘心,大可過來,你爹和你大哥不教你爲人處世的道理, 我代他們教一教你。”
陸蘊咬着牙,但腳底下一步未動。
周梨看過去時,那小子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淚光在眼眶裡一圈圈地轉,豆花一樣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陸奇風和陸藉雖然也人品不佳爲人傲慢,但他們至少尚有一份骨氣在,尤其是陸奇風,行事從不低頭,傲氣到偏執的地步。但這個陸蘊囂張跋扈,卻出奇的軟弱。
周梨不能見人哭,尤其哭的還是個大男人,自覺是不是方纔的話重了點,可她一來沒罵粗口二來明明是陸蘊先招惹宋遙的,怎麼他反倒先哭起來了。
她忍不住嘆口氣:“陸公子今年貴庚?”
陸蘊直覺她是故意要給他一個難堪,故不回答。
周梨說:“也有二十了吧。嗯,養得真好。”
陸蘊抹着眼淚皺眉。什麼話,把他說得像頭豬。
“給你一個忠告,你在惹別人之前,就該先看清自己是不是有勝他的能力,若沒有就該夾起尾巴做人,不然難堪的那人就是你。”周梨淡淡地說。
周梨倒不是爲了譏諷他,只是覺得,他身在江湖名門,從小應當見慣江湖狡詐,卻能活到這麼大還這麼幼稚,也是怪難得的,看來陸奇風和陸藉真是將他寵得不行。只有被寵着的人,纔有資格任性。
周梨從小沒什麼任性的機會,光是溫飽已耗盡氣力。即便是後來她有幸被私塾先生收養,也表現極乖,生怕會被討厭,所以從不任性。
陸蘊極少受委屈,被周梨不鹹不淡地諷刺了一番,十分惱怒,但他深知打不過她,不敢向她出手,可胸肺間憋着一股悶氣無從發泄,宋遙被周梨護着踹不到,只好改而去踹沒有還手之力的洞壁,怒氣衝衝地踹了幾下之後又狠狠向地面跺了幾腳。
周梨看着他,搖搖頭,覺得他好笑又可憐。
忽然,陸蘊一隻腳還擡在半空,見了鬼一樣的驚叫一聲。
所有人都回頭看他,驚訝:“怎麼了?”
陸蘊猛地跳起來,四處一陣躲閃:“老鼠!有老鼠!”
“……”衆人訕訕地把視線又收回來,都覺被他欺騙了感情。
這洞穴內黑而潮溼,伸手不見五指,歷來這種地方最多蛇蟲鼠蟻,有老鼠怎麼了,大驚小怪。
休息片刻後,江重雪扛起宋遙,幾人再次摸索前行。走了一會兒,江重雪忽然蹦出兩個字來:“老鼠。”
幾人旋即被他的聲音喝停腳步,陸蘊老鼠還沒見着,先被他的聲音嚇得倒退幾步,聽他說有老鼠,發出一陣鬼叫。江重雪奸計得逞,彎了下嘴角。身邊那幾人頗覺尷尬。
周梨好笑地吭哧了幾聲,江重雪這是給方纔險些被陸蘊傷到的宋遙報仇。
……重雪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沒走出二十來步,江重雪再次停下。
陸蘊在他背後哼唧:“幹什麼,你又想騙我!”
周梨眉頭微凜:“有人在前面。”
“啊?”陸蘊縮着脖子連忙躲到衆人背後。
幾人上前查看,發現那人已經半死不活。
陸蘊由此少了畏懼,大搖大擺地上前,訝然道:“是這牛鼻子!”
真正的靈吉道長橫躺在地,渾身冰冷,氣息微弱。江重雪摸到他脈門,過了半會兒,他道:“道長受了很重的內傷,恐怕……”
陸蘊在那邊哼哼:“還說自己是什麼成名已久的大俠,真沒用。”
幾人懶得理他,皆圍着靈吉苦心相救。
靈吉的傷太重,他不知是和梅影裡的誰動的手,那人下手異常狠辣。
靈吉的武功在六大派的掌門中絕對不容小覷,有一句俗語道“一楚二靈三陸”就是指六大派中最厲害的是楚墨白,靈吉排名第二,能傷靈吉至此的,對方得多厲害。
江重雪從靈吉後背摸出一樣東西,輕輕舉起。那東西細細一根,銀光閃閃。
周梨認得出來:“是綠先生的針。”
江重雪點頭,“不過綠先生沒這麼渾厚的內力能把道長打成這樣的重傷。恐怕他們是好幾人對付道長一個,最後把道長扔進了這迷宮裡。”
周梨皺眉,她看靈吉氣息越來越微弱了,想給他渡些內力,被江重雪制止了。
他搖頭:“沒用的,他身體已經太弱,渡再多也沒用了,況且你的六道神功內息剛猛,他受不住的。”
“那就是說……”
“沒救了。”江重雪下了結論。
周梨默默地合上了嘴。
陸蘊悶悶地盤腿坐下來,覺得不應該在靈吉身上浪費時間,便說:“他要是死了就別……”
周梨狠狠剜了他一眼,兩人目光對峙,陸蘊敗下陣來。
這時,江重雪忽然說:“道長死了。”
他慢慢合上了靈吉半睜的眼簾,朝昏迷中的宋遙看了一眼。靈吉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屍身逐漸冰冷。
江重雪站了起來:“走吧。”
靈吉的屍體也只能任由他躺在此處,江重雪已經扛了一個人,不可能再帶一具屍體在身上。
幾人越過靈吉的屍體,還沒走幾步,江重雪又停下來了。
陸蘊已經被他氣得臉色發綠:“又怎麼了?!”
“有老鼠。”江重雪平淡地說。
陸蘊怒吼:“你又騙我!煩不煩人!”
話音未落,就見一隻老鼠哧溜一下,從他腳底竄了過去,引發他一疊聲的尖叫。
“躲開。”江重雪一把拂開陸蘊,眼明手快地往地上一抄,就把那隻灰不溜秋的老鼠攥在了手裡。
陸蘊見那隻老鼠在江重雪手裡掙扎着想逃,發出吱吱的聲音,他噁心地快要吐出來,“你、你幹什麼,你不會是餓到連老鼠都……”
江重雪笑道:“好主意,把它烤來吃如何?”
陸蘊扶着石壁開始乾嘔。
江重雪當然不是真的要吃老鼠,但他攥着那隻老鼠沒有放手,沉吟了片刻後,他道:“我們出不去這迷宮,你們猜,它出不出去的去。”
幾人眼睛亮起,恍然地看着江重雪。
動物自有求生的本能,它們的嗅覺感官比人要靈敏許多,尤其是老鼠這種常年蟄居與黑暗中的動物,總能往有生機的地方鑽去,不可能任憑自己餓死。
漢子卻不大相信:“萬一它把我們帶回它老窩,我們豈不是要跟一堆老鼠爲伍?”
“不一定,”周梨說:“就算把我們帶回它老窩,至少不再是這裡了,不是麼。”
趙公子點頭:“說得對,不管怎麼樣,總該試一試。”
江重雪從衣服上扯下條絲線,一端系在老鼠的後腿上,一端捏在兩指之間,把它放到地上後,它迅速往前爬。
跟出一段距離後,聞到一股惡臭,那老鼠停在了一堆白骨上,正啃食白骨上的殘肉,還有許多它的同伴,也在享受這大餐。
陸蘊這次當真吐了,一堆穢物從他喉嚨裡涌出來。
這堆白骨的主人恐怕也是誤入這迷宮,因爲走不出去,便餓死在了這裡。
看到這白骨,幾人終是絕望了,也許這迷宮當真就沒人能走出去。
江重雪心頭凝重,手不由鬆了下,那隻老鼠脫離了他的桎梏,鑽到其他地方去了。
正苦無頭緒,周梨忽然指着那條方纔老鼠經過的路說:“奇怪。”
江重雪回頭,她道:“你看,它們都往那兒走。”
幾人隨之低頭,果然,那些老鼠吃飽之後,都往同一個方向鑽去。
幾人轉過眼神,心領神會地踏上與老鼠一樣的路。
走了近一炷香,前面竟出現了一縷光芒。這光明就如同明燈,把求生欲都燃起。
走到底,頭頂漏下奇異的光芒,照亮此地。一徑擡首,不由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