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出鳳羽營的時候正好遇見永安公主帶着盤迦玉回來,三人打了照面,文墨力持平靜,表面禮數倒沒有失,可是落在永安公主這樣的人眼中,卻已經多少比平日多了幾分倉皇跟狼狽。
“公主,這個文墨太無禮了,居然這樣子大搖大擺的出入鳳羽營!”盤迦玉不大高興的抱怨道。
永安公主卻淡然一笑:“你以爲以文墨平日的低調謹慎還有他這般身手,想進來還會被我們看見?”
盤迦玉皺了皺眉:“您的意思,他是故意的?”
永安公主點頭:“是的,他在告訴我,楚雙洛是他的人。”
“或者說,對於楚雙洛,他志在必得。”
“他們明明今天才見面……不過,看他們今天的舉止,還真的不像初次見面的人……”盤迦玉下意識揉了揉鼻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公主,今天我帶雙洛去見袁華,沒想到她們居然是認識的。”
永安公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袁華是文墨的舊部,這樣看來……”楚雙洛此人的背景也不簡單啊!她跟文墨,必然有諸多糾葛。
盤迦玉細細打量了一眼永安公主,見她低眉沉思,不由心頭一跳:“公主,你不會想將雙洛送人情吧……”
永安公主不置可否,只是笑:“這不是人情,是結盟。”
“結盟?”盤迦玉自認腦子不笨,卻一時沒法回神。
“朝中文武,文臣以張首輔爲首,武將除去我就只有吳修遠,吳修遠剛正不阿,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臣,我雖然是公主,早年跟張首輔也是有些過節,如今國難當頭,還是以和爲貴。”
“張首輔自己的兒子沒什麼出息,倒是對這個義子頗爲器重,應該是作爲接班人來培養的,如今我收籠了楚鐵鷹,再以楚雙洛爲契機,結了秦晉之好,既安撫了楚鐵鷹,又能夠得到張黨的支持,換得後方清寧,豈不是一舉兩得?”
永安公主小聲說完,轉過頭,看見盤迦玉臉色有點不大對勁,於是笑問:“怎麼?捨不得?”
盤迦玉搖搖頭:“公主都不問問雙洛的意見?萬一她有喜歡的人呢?”
永安公主擡手攏了攏額邊的碎髮,徐徐向前走出幾步,將自己隱入暗色之中:“喜歡的人?沒有國,哪有家?家國天下之前,情愛又算得了什麼……我看得出,雙洛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
然後她轉過身,看着盤迦玉:“我知道你不贊同,你不是大周人,自然不會理解那種隨時可能亡國的恐懼跟痛苦。”
盤迦玉眉心一跳,躬身行禮:“公主,請不要懷疑我對您的忠誠。”
永安公主扶住她,昂首擡眉:“那就幫我保住大周。”
雙洛抹去眼淚,將文墨留下的木匣捧回房間,放在銅鏡旁。
那是一個花梨木質地的匣子,上面雕着后羿射日的花紋,遠古的英雄彎弓搭箭,三足烏從天空墜落,那種驚恐跟無望刻畫的入木三分。雙洛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後再次打開匣子,入目就是一把楊木梳篦。
靜靜的躺在淺色的緞子上,上面魚戲蓮花的花紋清晰如初。細密的梳齒上,尚纏着一縷青絲。
雙洛伸手握住那把篦子,輕輕提了一下,又放了下來,外面就是水池,如果就這麼丟出去,自己是不是可以解氣一點?其實,在開門之前,在看到這把梳篦之前,她分明嚐到了報復的快感。
而快感過後,卻是更加難以忍受的痛苦,傷人七分,自虐三分,哦,什麼時候她也開始做這麼無聊的事情了?
梳篦的旁邊是一把弩箭,當年在太行山中,文墨曾經手把着手替她戴過。
狡猾。
雙洛心裡猛地竄出這兩個字來。
先是先發制人,再有衰兵之計,現在又是懷柔之策,對於文墨現在這般的連環出擊,自己是不是也該厲兵秣馬嚴陣以待?
——這個人,心思深沉,不好對付,搞不好會被他玩死。
盤迦玉的話倒是提醒了她。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以前的雙洛面對文墨現在的一舉一動或許還會被迷惑,甚至會竊喜,可是現在的雙洛已經不可能了,有些事情,換一個角度,換一個立場,看到的結果是截然不同。
可是這樣真累!
若是要雙洛選擇,她寧願做一個不那麼清醒的人。
“丫頭,在想什麼?”身後突然有人笑問,雙洛一驚而起,回身,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攔腰抱住,祁慎的臉驟然靠近,害她幾乎忘記呼吸。
“你……你怎麼進來的!”雙洛心有餘悸,小聲問道。
祁慎靠的更近一些,將她圈在自己懷裡,深褐色的眼睛肆無忌憚的看着她,然後抽出一隻手,輕輕捏住她一邊的臉頰。
“你從沒說過自己有個當大將軍的叔叔啊……”
雙洛被他的舉動完全驚住,連喊痛都忘記了,只是呆愣着看着他的眼睛,被他的目光牢牢抓住。祁慎平日雖然舉止輕佻,卻很少對她作出這麼親密且悖於禮教的舉動。
“我也不知道啊……”之前的傷春悲秋倒是被極快的拋到了腦後,雙洛識相的討饒。
祁慎笑着鬆開她,退開幾步,居高臨下的睨着她:“而且進鳳羽營這麼大的事情也不通知我,要盤迦玉轉達?你膽子真大啊!”
雙洛轉了轉眼珠,大着膽子笑道:“我剛入營,事情太多,把你給忘了。”
祁慎表情微冷,旋即笑道:“我知道你故意氣我呢!”然後伸手摸摸雙洛的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氣氣我就消氣了是不是?”
雙洛轉過臉去:“誰心情不好了?我高興着呢!”
說完她露出十分高興的表情:“跟叔叔久別重逢,又進了公主直屬的鳳羽營,我高興,很高興!”
“是麼?”祁慎輕飄飄問道:“我在你身後看你好久了,那個匣子裡的東西這麼惹你難過,我幫你丟了吧!”說話間,他朝木匣伸出手去。
雙洛下意識間轉身護住木匣,等回神的時候,整個人呆住,只是茫然看着祁慎,不知如何解釋。
“我……”
“你還是放不下呢……”祁慎輕聲一嘆,將手收回,背在身後,只是看她的表情多了一絲悲憫跟失望:“不管自己被傷的如何慘重,不管擺出何種姿態,你就是放不下!”
然後他無所謂的搖搖頭,接着說道:“其實我今天過來,就是想再問你一句,還跟我走嗎?”
雙洛心微滯,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握住了文墨留下的梳篦,勉強笑了笑:“當然,原定計劃不變,我還是要去北穆。”
祁慎深深看着她:“你確定?”
雙洛覺得在這樣的目光下,自己那點小心思無所遁形,狼狽不堪,自己總是被他輕易看透,輕易點破。她惱怒,卻無可奈何。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擡起頭,問道:“祁慎,如果有一天,你最在乎的人被殺了,而我是最有嫌疑的人,你還會義無反顧的相信我嗎?”
“問這個有用嗎?”祁慎不答反問。
雙洛偏頭,冷笑:“不要逃避話題,回答我就好。”
祁慎擡起手指,輕輕撩開額前散落的碎髮,側過頭去:“第一,男人的話不能當真,尤其是情話;第二,我這人命不大好,平生在乎的人幾乎都死光了;第三,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了,殺人?就算是親眼看着你拔刀子我也會先看看周圍是不是有人推了你一把。”
“說得真好聽……”
“所以說,男人的話不能當真的。”
“你說你瞭解我,可是人都會變的,也許某一天我就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惡鬼了。”
“所以傻姑娘,既然你都認爲人是會變的,你現在問這些又有什麼意義?看行動吧!我接受你的考驗!”祁慎煞有其事的單手撫胸,躬身行禮。
雙洛笑了,這次是真的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她朝他點了點頭,說道:“所以,就算是爲了考驗你,我也要跟你去北穆,祁慎,你現在還要確定我的動機嗎?”
“不了,已經確定了。”祁慎卻上前一步,將她抱住。
即使找到了一個有權有勢的叔叔,即使進了鳳羽營,其實自己終於有一個合法的身份面對文墨,雙洛還是覺得不安,畢竟叔叔認的是楚雙洛這個皮囊,公主認的是楚雙洛作爲楚鐵鷹侄女的身份,比起這些,還不如呆在這個男人身邊,起碼,祁慎認的,是裕言這個女人。
再找到更多讓自己留在大周的理由之前,雙洛還是想去北穆,潛意識裡,那裡還是她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