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破曉, 黎明的曙光掃過天際,像是給蒼穹披上了一件五彩的輕紗。雙洛一面絞着護腕上的繩索,控制着力度跟方向, 一邊愜意的享受着飛翔跟下落的快感跟刺激, 無意間一擡頭, 便看見了滿天飛霞。
絢爛的早霞之中, 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降臨, 攔在了她的上方,逆光的剪影帶着熟悉的輪廓。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雙洛感嘆着, 只覺得腰上一緊,那個模糊的黑影已經驟然貼近來, 緊緊將她摟在了懷中, 熟悉的墨香帶着早露的清新撲鼻而來, 讓她的呼吸爲之一滯。恍惚間,她整個人似乎又落入了定城白府那個湖中, 彷徨無助之中只會下意識的拽住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文墨並不知道懷中人此時此刻的想法,只來得及瞥了一眼臉色蒼白雙眼微闔的雙洛,凌空轉向,手中青蘆劍用力,生生紮在了山岩上, 止住了兩人的落勢。而後, 他借力在山岩上一縱, 兩人就朝之前那塊巨巖上飛掠而去。
這時候, 雙洛突然“啊”的一聲, 終於回神,下一刻, 她的表情除了震驚就只有震驚。
“你爲什麼要救我?”她微抖着,問道,感覺到文墨在聽到這句話後,微微一震,旋即將她更加抱緊。
“遲遲,我說過,有我在,你不會有任何事情。”他的聲音夾雜在風中,聽在她耳邊,卻無比清晰。
雙洛眨了眨無比干澀的眼睛,突然笑了起來:“你真是個木頭!”說話間,她的右手輕輕拂過左手手腕,觸摸到了□□的機括。
她小心仰起頭,看着文墨,後者正一心一意的專注於在石壁上尋找安全的落腳點,因爲之前一系列的爆破,整個山壁都被炸的犬牙交錯,坑坑窪窪,想找一塊不會鬆動的石頭並不容易。
文墨單手將她抱在懷中,近在咫尺的薄脣微微抿着,表情堅毅而慎重,眉頭緊蹙着讓她幾乎忍不住伸手去撫平。
她的手輕輕關掉了銅弩的機括,安心靠在了文墨懷中。
轉眸間,一張臉突然掠過她的視線,帶着三分嘲諷,三分了然,三分失望。
祁慎!
雙洛背脊一僵,猛地偏過頭去,想去追尋那張臉時,卻什麼也看不見了。
是錯覺?還是……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文墨帶着雙洛穩穩躍上城牆的時候,永安公主已經下令出襲,窩在井陘關的騎兵們終於得以揚眉吐氣,帶着大刀□□,如猛虎出山一般,朝零零散散想集結退兵的北穆人衝去,給敵人最後的致命一擊。
玄色軍服的士兵集結的軍隊如濃稠的血浪,狠狠沖刷過褐色的土地,留下的都是毫無生氣的事物,兵器或者屍體。
終於,在經歷了數月的潰敗後,大周揚眉吐氣的迎來了大捷。
對此,雙洛不知該喜還是悲。
她還是沒能走成。
或者,她已經無法離開了。
大捷之後,論功行賞之前,軍營裡的士兵們已經等不及開始狂歡了。長期悶在城中的抑鬱跟憋屈全部釋放,人們在小河旁邊搭起了高高的篝火,高歌亂舞,飲酒作樂,幾乎爲所欲爲,一般的將領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狂歡的高潮來自於鳳羽營的加入,盤迦玉帶着一衆鳳羽營的姑娘們到來時,人羣裡先是一靜,緊接着掀起直上雲霄的歡呼。
“楚雙洛出來!”好事的士兵們高呼着,雙洛的事蹟早已經有各種渠道傳到了衆將士的耳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次大捷的最大功臣。
大家起着哄,喧譁着,直到一個身材小巧的年輕女孩跳了出來,大大方方朝四方抱拳行禮。女孩看着十分年輕,眉眼生的很是靈動,沒有帶頭盔,剛剛及肩的短髮被梳成了馬尾,雖看她舉手投足行止得體,而每一次擡眸顧盼間,一種跳脫的個性便展露無疑了。
“你就是楚雙洛?”一個年輕小夥子試探的問道,話沒說完,臉就先紅了。
雙洛回頭瞪了一眼已經完全笑趴在李芳肩膀上的盤迦玉,點點頭:“我就是。”
誰知道緊接着全是一陣歡呼,鬨笑,另一個士兵抱着酒罈子就跳了出來,推到楚雙洛面前:“你的事情,我們哥幾個在城牆上看的一清二楚,今天就敬你一罈子,算是……”他用力想了想,說道:“算是多謝你保住我們大夥的性命吧!”
雙洛呆呆看着酒罈子咋舌,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多酒!
她求救般看向盤迦玉,後者幸災樂禍的挑挑眉:“雙洛,我們鳳羽營的姑娘拼酒可是從來沒輸過,喝了,我們輸人不輸陣!”
雙洛狠狠瞪她,恨不得直接撲過去咬她一大口。
大家又開始起鬨,大聲叫嚷着,說什麼都要她喝了這一罈。
楚雙洛沒法,抱着酒罈子站到一個大石臺上,揚聲道:“大家盛情,小妹我心領了,這酒無論如何都是要喝的,我就喝了這一罈,之後誰勸都不喝了,好不好?”
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已經變得楚楚可憐了。她之所以這樣說也有她的考量,如果這一次減成一杯或者一碗,迎接她的將是無窮無盡的敬酒,還不如一口氣喝了這一罈,藉此擋住其他人的進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羣熱血青年自然是答應了。雙洛深吸一口氣,抱着罈子跟之前敬酒的青年碰了胖,然後倒頭就灌。
辛辣的酒液沿着喉嚨流下去,帶着火熱的酥麻,雙洛只覺得自己整個口腔喉嚨都沒了知覺。
啪啦!
罈子被狠狠摔在地上,她捂着喉嚨,輕輕咳了幾聲,再擡頭,臉上已經蒙上了醉人的紅暈。
衆人又是歡呼。
雙洛一戰成名,退出戰場,衆人的矛頭就指向了盤迦玉,盤迦玉指東打西,借力打力,先後將李芳,高靜,袁娘子都推了出去後,最後避無可避,大喝一聲,抱着酒罈子就上,一人獨戰羣雄,最後將衆人全部震住。
“哈哈哈,誰敢小看咱鳳羽營,我們拼酒從來不輸!”盤迦玉喝到最後也有了醉意,一個人站在高臺上開始唱山歌。
“郎上坡喲,姐上坡喲喂,叫聲喲,哥哥喲,情朗哥哥喲咿喲,你等等我喲喂~”
盤迦玉晃悠悠晃悠悠唱着全不在調上的纏綿情歌,居然激發了又一輪高潮。
緊接着有人和了起來,聲音低沉好聽,在夜色之中緩緩來襲,竟然帶着幾分魅惑。
“情姐門前一道坡,別人走少我走多,鐵打草鞋穿爛噠,巖頭站起燈盞窩。”
盤迦玉卻啪的摔了酒罈子,指着歌聲來源處,扯着嗓子嚎:“那個誰?誰在唱,唱得不錯!”
人羣讓開,雙洛順眼看去,大吃一驚,原來唱歌的居然是夏恆,只看他半癱在一邊,臉色緋紅,雙眼微眯着,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大概剛纔也是無意識接上的。
這時候的雙洛自己已經昏昏沉沉,根本就沒心思去疑惑,爲什麼夏恆一個看着就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好青年,會這些鄉間哩歌呢?
盤迦玉自己也能沒想那麼多,站起來大手一揮,嚷道:“我們當兵的,不要沒事唱這些郎啊妹啊的情歌,我們唱點帶勁的,唱軍歌,唱出來讓那些北穆人聽了就下的尿褲子!”
“好好好!”立刻有人應和,雙洛也跟着起了一陣哄,拍手鼓掌,等着欣賞這個年代的軍歌。
“茫茫瀚海,親親我家。滾滾塵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兒熱血,浩浩蒼穹,佑我中華!”有人率先領唱。
盤迦玉拍拍手,看了看鳳羽營,一個女孩站了出來,開口便是鐵血柔情,居然是高靜。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凱旋歸來就在今朝,男兒征戰去,女兒縫徵袍,一身轉戰三千里,贏得千古萬世豪。”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徵人遠去就在今朝,莫爲離別苦,當爲英雄笑,長戈直指向北穆,鐵騎如風意氣高。”
“唱得好,唱得好!兄弟們,我們可不能被比下去!”
“對對!”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衝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鳳羽營有了盤迦玉跟高靜開頭,自然不示弱,齊聲唱起了自己的營歌。
“天有美人虹,地有少女風,誰雲巾幗不英雄。紅是桃花驄,青是莫邪鋒,誰雲粉黛可憐蟲。”
此起彼伏的歌聲,帶着青年人固有的雄心壯志,一浪高過一浪,終於將參與者的情緒推上了最頂峰。
“風飄飄兮,雨瀟瀟兮,軍容照嚴寒。誓捐軀幹酬國兮,壯志不復還。千人萬人相送兮,歡呼夾道旁。祝吾師之長征兮,揚名於四方……”
“……槍在背,刀在腰,壯志不肯消……”
“……屏棄那粉黛去當兵……”
夜風微寒,將激情振奮的歌聲遙遙送來,雙洛自覺已經遠離人羣好久,沒想到那邊的軍歌會還沒有結束。
她兀自笑了笑,爬到小河邊,藉着冰涼的河水褪去微醺的醉意。
月色中,水面上自己的臉簡直紅的不像樣子。
雙洛狠狠拍了拍,試圖給自己降溫。
“啊……”
她仰面躺倒,再不想動一下了,真的很累,卻是前所未有的開心。
依稀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雙洛料想是其他同袍們,也沒怎麼在意,只是隨意打了個滾,翻個身,背對着來人。
一柄出鞘的寶劍被冷冷丟在她的面前,在月下泛着嗜血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