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突然提起的緣故,陶君蘭夜裡做夢了。醒來卻只覺得面上一片溼潤,連枕巾上都出現了明顯的水印。
睜着眼呆呆的出了一會神後,她使勁拍拍臉,“不想了。”想了也是傷神,過去的已經回不來了,何必再如此?反而是負擔。
不過,她想着自己都是如此,便是又仔細去看陶芯蘭,怕陶芯蘭也想起了從前的日子覺得心裡難受。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到底小些的緣故,陶芯蘭倒是沒什麼異樣。
陶君蘭微微鬆了一口氣,倒是覺得這樣挺好的。
大年初一,自然也是不必幹活的。不過過了初一活兒就多了起來——過年過節的時候,皇帝不必早朝,妃子們自然越發的下狠功夫打扮,首先表現就是換衣裳換得特別勤。
原本的幾個專門洗主子衣裳的,就忙不過來了。於是陶君蘭也被分派了活計。不過孫姑姑卻沒說以後讓她就洗這樣的衣裳,她估摸着,也就這麼一段時間罷了。
心裡不是不遺憾的。可惜的是,遺憾也沒有法子。
過了正月十五後,果然如同她預料的那般,衣服少了之後仍是讓她幹原來的活計了。不過好在總算是日子漸漸暖和起來,人也不至於那麼辛苦難受了。凍傷的手,擦了藥膏好歹也開始慢慢的復原了。
過了二月二,祭天之後,皇帝就脫去了孝服。皇帝雖然也要守孝,不過想來是以月代年的,三年熱孝,正好三個月。至於宮裡的人:那是沾了皇帝的光了。畢竟,伺候皇帝的人,整天穿着孝服算是怎麼回事兒?
脫去孝服之後,另外一件事情就理所應當的提上了日程:選秀。
新皇帝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四五個的宮妃,其中還包括一個皇后。所以說,選妃是再迫在眉睫的事情不過。
按照正經的來說,選秀是應該在宮外各地層層選拔。最後送入宮中,再由帝后親自選出纔可。
不過,如此一來卻是十分的費工夫,沒個一年半載的,肯定是辦不了的。而且,先皇在時不時征戰,國庫也並不充裕。所以,皇后就提出了幾個意思:選秀也要選,不過慢慢來不着急。現在,先在宮女裡頭選一選,提拔些人上來伺候皇帝。
要知道,宮女的選拔,比起選秀來,條件也沒放寬多少:除了家世和才情可能次了些,至於容貌上,也未必就差了去了。
這個消息一下來,宮中頓時就沸騰了。要知道,宮中的宮女們,哪一個不是正值青春?本以爲此生無望,只能熬到出宮草草嫁人了事,誰知還有這等好事兒。如何不叫人激動盼望?這一旦真的選做了妃子,那便是一人飛昇仙及雞犬了。誰不盼望榮華富貴,榮耀門庭?
當然,也有冷靜清明的看得透的,明白這未必是好事的。陶君蘭就是其中一個。
她知道權力榮華的好處,可更知道,這些帶來的壞處。所以,她倒是沒有歡喜之意,反而憂心忡忡,對這件事情,可以說是極度反感。
綠柳見了,倒是奇怪:“你最近怎麼了?人人都喜氣洋洋的,偏你愁眉緊蹙。活像是丟了銀子似的。”
陶君蘭自然不好意思說自己怕被選上,只含糊敷衍過去:“宮裡最近浮躁得很,見了心底也覺得浮躁。”
“自然是浮躁了。”綠柳一挑脣角,意味不明:“都巴巴的等着麻雀變鳳凰呢。”
陶君蘭低嘆一聲,“哪裡那樣容易。”並不是選上了,就能涅槃,想要涅槃,那還得經過重重的艱險試練。而她們這樣沒有根基的宮女子,沒有任何的保護和屏障,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其實,你這樣應該很容易選上,”綠柳看着陶君蘭,眼睛裡閃爍着明滅的光芒,聲音微微有幾分興奮:“你看你,容貌也好,也會讀書寫字,比別人不強上百倍?若是你將來……可要照應我們纔是。”
陶君蘭心中一片反感,不過卻不好翻臉或是露出什麼不快來,只搖頭道:“我是罪臣之女,沒有資格的。”
說完這句話,她自己倒是安定了不少:是的,她是罪臣之後,想來沒有這樣的資格。
綠柳“哦”了一聲,聲音拖得長長的,像是充滿了無限的遺憾。
片刻後,綠柳又問:“你說,我有沒有可能被選上?”
陶君蘭聞言一驚,擡頭盯着綠柳看了半晌,末了聲音都有些僵硬:“你想做皇妃?”
綠柳點點頭,託着腮一臉嚮往:“做皇妃有什麼不好的?不必看人臉色,高高在上,想要什麼有什麼。家裡人也能跟着一道受益。總好比現在強——孫姑姑最近越發陰厲嚴苛了。這個月我都捱了三回訓了。”說着又有些咬牙切齒:“若我真有那麼一天,一定叫這些害我的人沒好日子過!”
陶君蘭看着綠柳這幅樣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想告訴綠柳,其實富貴了,未必也就是想要得到什麼就有什麼的。相反的,重重規矩束縛,反而比現在日子更不好過。
可是這些話,到底還是堵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算了,讓她做一做夢,也沒什麼不好。陶君蘭如此告訴自己,橫豎,她們浣衣局的宮女子,應該也沒什麼機會。
不僅是綠柳,就是採鳶也未必沒有這樣的想法。
唯獨文杏,倒是沒有什麼改變,仍是每日同陶芯蘭嘻嘻哈哈的。似乎並沒有這種意向。
這是好事。陶君蘭衷心的這麼覺得。
選秀有專門的部門來進行,這日,就有個公公過來浣衣局,同孫姑姑說了幾句之後,孫姑姑便是讓她們都停下手裡的活計,排成一列,一個個的給那公公看。
當然,排在前頭的,是孫姑姑平日就看重的一些宮女子。畢竟名額有限,排在越前頭,就越是容易被選上。
陶君蘭拉住了陶芯蘭,悄悄的在孫姑姑的耳邊說了自己的身份。
孫姑姑皺了皺眉,揮揮手:“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幹活吧。”
陶君蘭應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趕緊退開了。
只是做活兒的時候,卻還是有些心不在焉:到底共處一室這麼久了,她不可能不替屋子裡另外的人擔心的。
陶芯蘭年歲小些,到底有幾分好奇,偷偷的趴在那兒看選秀。然後來回的跑着,告訴她哪些熟悉的人被選上了。
最後,光是一個浣衣局裡頭,就選出了八個宮女子。這個數目讓陶君蘭有些咋舌:浣衣局都能選出八個,更別說別的地方了。最後只怕宮裡初選出來的,怎麼也有百來十號人。再去蕪存菁,怎麼也能有十個人留下吧?
“綠柳姐姐和採鳶姐姐都被選上了。”陶芯蘭悄聲的言道。
陶君蘭一驚,“選上了?”隨後又覺得也是理所當然沒什麼好驚訝的:綠柳和採鳶的容貌,其實在浣衣局裡頭,也都屬拔尖的頭一份。選上了也不稀奇。況且這應該是粗選,挑選得不夠細緻,條件也寬泛,選上應該並不難。難的,只怕是最後一關。
只是,她心裡其實並不大希望綠柳她們被選上。不過這也只是她的私心,其實綠柳她們自己,怕是高興的。
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陶君蘭只嘆一口氣後便是接着洗衣裳了。這些事情,她其實也管不了,操心來做什麼?
綠柳和採鳶回屋的時候,都是十分歡喜的。
見了陶君蘭,綠柳就上來挽住了她的手,笑嘻嘻的報喜:“君蘭,我選上了。”
陶君蘭只得道了一聲恭喜。
只是她心裡卻並沒有替綠柳高興,反而覺得,有些憂心忡忡:接下來的路,只怕更難走吧?
採鳶在一旁忽然就插了一句:“有什麼可炫耀的,這還只是頭一茬,接下來也不知選得上選不上呢。”
綠柳的歡喜一下子就黯淡下去,笑容也勉強了:“總也算是有機會了。”
採鳶看了一眼陶君蘭,語氣不耐:“好了,不說這些了,沒得心煩。”
綠柳看了一眼採鳶,有些納悶:“你這好好的,衝着我發哪門子的火?”
採鳶沒吱聲。不過即便是如此,屋裡的氣氛也壞了,誰也沒興趣再說了,便是各自散了,該做什麼做什麼。
綠柳和採鳶因被選上,獲准不必再做活兒,而是要準備下一次的選拔。所以自然就留在屋裡。
陶君蘭走到一半兒,忽然覺得身下一暖,忙又轉身往回走:她天葵來了。
剛走到門口,還沒推門進去呢,就聽見裡頭採鳶的聲音:“你看不出她那失落的樣子?她父親獲罪,連累她也沒個出頭之日,你又何必在她跟前炫耀?”
陶君蘭一愣,她自然聽出來了採鳶口裡說的人是誰。想到採鳶的用意,倒是心頭一暖。又覺得平日裡其實看錯了採鳶了,採鳶縱然嘴角犀利,可是心卻也是個好的。
綠柳聽了採鳶的話,也是反應過來,頓時有些懊惱:“瞧我,一高興起來,什麼都忘了。”
採鳶又說了幾句。
等到她們移開了話題,陶君蘭這才悄悄的走遠了幾步,又重重走到門邊,故作懊惱的將門推開:“快,幫我瞧瞧,裙子弄髒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