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蘭心裡很清楚,若是她真熬不過,就算臨死想見見李鄴也是見不到的;。所以,她纔想寫下這麼一封信。至少,不至於連句話也留不下。
信或許現在交不出去,可是等到瘟疫過後總能讓李鄴看見。那個時候,有了治療瘟疫的方子,她也不怕李鄴染上瘟疫。
留下幾句話,無非也是讓李鄴好好看顧一雙兒女,不要傷心罷了。再將自己不放心的事兒都囑咐一遍。
陶君蘭針斟酌了一番,最後在信上鄭重的留下了一句話:“若妾不幸,只求死後能與君同穴。”
只有正妃才能和李鄴合葬在一處。這一點,不會有例外。所以,她這句話也就是變相的要求李鄴在她死後將她冊爲正妃。
不是她非要在乎這個名聲,而是爲了拴兒和明珠,她不得不在乎。
庶長子和庶女是沒有前途的,李鄴還這般年輕,不可能不再娶妻納妾。到時候再娶個王妃,生出了嫡子,那拴兒少不得就是眼中釘了。可若拴兒也是嫡子呢?那麼即便是李鄴再生出一個嫡子,也威脅不大。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至於暗地裡的,陶君蘭相信李鄴是會護着拴兒的。再不濟,還有太后和皇帝。這兩個人,對拴兒這個曾長孫和長孫都是十分疼愛的。就是明珠,也深得皇帝的寵溺——縱然原因是因爲長得像自己祖母,可卻也不影響什麼不是?
又沉凝片刻,她提筆道:“一雙兒女,求王爺送至太后身邊教養。”李鄴在她死後,說不得要消沉一段時間,到時候肯定是看顧不了一雙兒女的。而且,他一個大男人,再怎麼細膩溫柔,也是不可能和她相比的。養孩子這種事情,不是她不放心,而是不適宜。
而且,也要讓李鄴騰出手來,去做他想做的事兒。
一封信洋洋灑灑的最後足足寫了三大篇信紙都還沒寫完。從她的身後事,直到明珠將來的婚嫁之事,她都一一寫了。但凡是她能想到的,她都寫了下來。事無鉅細,也不嫌囉嗦,倒是隻怕有什麼沒想到的。
碧蕉自是不認識字的,不過她也看得出來陶君蘭是在寫信。只是陶君蘭那一副認真的神情叫她不敢打擾罷了。
陶君蘭這封信寫完,天色已是見亮了。將信紙裝入信封之中,陶君蘭鄭重其事的又放入了匣子裡,然後擱在書架上。
碧蕉在一旁自都是看見了。而陶君蘭也是故意叫碧蕉看見的——這樣的話,將來碧蕉在她死後,必然是會將這封信給李鄴的。
聚精會神的寫了這麼一晚上,以陶君蘭的身體情況來說,儼然是有些吃不消了。聚精會神寫字的時候還不覺得,此時做完了,只覺得精神倦怠。當下於是又叫碧蕉扶着她去歇下。
只是陶君蘭不知道的是,碧蕉縱然是不識字,可是卻也模糊猜到了幾分,在她睡下後,悄悄的去廊下拉着春卉哭了一回。又不小心叫紅螺瞧見了,最後三個丫頭都紅了眼睛。
紅螺猶豫了一陣,遲疑的和碧蕉商量:“要不然這事兒咱們悄悄告訴王爺?側妃的情況……”
碧蕉搖搖頭:“若是側妃知曉了,必然會惱。”
紅螺咬牙:“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
。”
碧蕉卻還是有些不敢。
倒是春卉插話進來,嘆了一口氣:“告訴王爺也未嘗不可,至少可以讓王爺去催一催那些太醫。只是到時候就怕王爺不管不顧的要進府來看側妃。萬一攔不住——”別說陶君蘭惱怒了,只怕她們的人頭都保不住。”
紅螺猶豫片刻,最後下定決心:“告訴王爺罷還是。不管後果如何,我都認了!只是這事兒你們別參與。我一人扛下來。”真要要了她的命,她也認了。
碧蕉看了紅螺一眼,“這件事情怎麼能讓你來扛着?要扛也是一起。”
春卉倒是笑了起來:“也不一定真就到了那個地步。到時候王爺若真要進府,紅螺姐姐一定想法子攔着就是了。”
而且,只要李鄴不染上瘟疫,那也不必太過擔心會掉腦袋。到時候最多也就是一頓懲罰也就完了。就是懲罰怕也要等上些時日——陶君蘭身邊如今可就她們幾個服侍的人了。
紅螺的動作很快,李鄴知道陶君蘭病重的消息時,天色也纔剛擦黑。
其實他早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日了。畢竟瘟疫是什麼狀況,他早就清楚的。能撐這麼久,陶君蘭已經是比其他人好得多了。
只是,他還覺得來得太快了。
以至於甚至一時之間他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最後李鄴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罷。”待到屋裡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時候,他這才猛然蓋住了臉。
他還能做什麼?他什麼也做不了。此時此刻,李鄴倒是生出一種自己爲什麼不是大夫,不懂醫術的懊惱之感來。若他懂醫術,至少不必坐在這裡等着。
等待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了。就好比是將人放在火上煎熬一般,那滋味說不出的難受。
可他的確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該做的,他都做了。城外的大夫裡頭,已有七八個也染上了瘟疫,而太醫府裡的家眷,也被他“提醒”了個遍。
一股深深的無助感涌了上來,叫他動彈不得。這種感覺,只有當初他的母親去世時,他纔有過。他自是十分討厭這種感覺的。他曾發誓,絕不再讓自己陷入這般無助裡。可現在……
無助之後,是深深的恨意。
“衡國公府的三爺如何了?”召來了劉恩,李鄴面無表情的微微眯起眼睛問了一句。
劉恩早就猜到李鄴肯定會問,當下便是答道:“已經是十分虛弱了。太醫說,最多還能熬十日。”
李鄴冷冷一笑:“十日太長了。”
這意思就是要提前送衡國公府的三爺上路了。劉恩絲毫不覺奇怪,直接點頭應下。末了又笑着稟告:“其實還有個好消息——衡國公府的老夫人和夫人,都有些染上瘟疫的症狀。”
李鄴卻是絲毫笑意也無:“又不是衡國公本人染上了瘟疫,又有什麼可高興的?”就算是衡國公染上了瘟疫,陶君蘭如今的情況是這般,他也不可能高興得起來;劉恩心裡輕嘆了一聲,不敢再多說話,告辭退了下去。他倒是想讓衡國公本人也染上瘟疫,可是衡國公如今已不住在衡國公府了,而是住去了前幾個月安置下的外室家中。根本就不回去,哪裡來的機會?
不過雖然讓衡國公染上瘟疫是不可能,可是讓衡國公因爲瘟疫這個事兒頭疼卻是做得到的。
又一道彈劾的摺子被送到了皇帝跟前,這次還附上了證據。連如今衡國公在何處落腳,也是說得一清二楚。
皇帝之前本就在查了,不過衡國公府瞞得十分緊,所以並未曾查出什麼來。不過現在麼——皇帝冷冷的吩咐寶船太監:“你親自跑一趟,去請衡國公進宮罷。”
寶船太監心知肚明皇帝這是動了真火了,忙不迭的領了命就出去辦事了。
可想而知,衡國公見到寶船太監的時候,是一副何等詫異的樣子。
衡國公被隔離了。看守的禁衛軍,是端親王府的一倍多。而且,還直接訓斥了衡國公,不僅將衡國公直接也隔離了,更是又叫來皇后:“你可知道此事?”
皇后一驚,心知道這是皇帝懷疑自己了。當下自然是不敢承認,只道:“臣妾不知皇上說的是何事?”
皇帝冷笑一聲,直接將彈劾衡國公的摺子摔在了皇后面前,又略帶了幾分譏諷道:“皇后真不知道是何事?”說出去誰會相信?
皇后看完摺子,幾乎是大驚失色。忙就起身跪下了:“皇上息怒,臣妾替哥哥請罪!”
皇帝定定的看着皇后,半晌沒言語。一開口卻是:“朕一直覺得皇后你識大體,懂規矩。也一直以爲衡國公也是如此,卻沒想到——”
皇后咬咬牙:“想必是哥哥一時糊塗。再加上嫂嫂和母親,這纔會如此。”
“當時發現瘟疫之後,衡國公夫人進了宮一趟,見了太子妃。”皇帝自是瞭解過這些事情了,一言一語說出來,皆是帶上了冷意。
皇后死死的掐了掐掌心,這才又從容的說下去:“太子妃畢竟年輕,那又是她的孃家——臣妾一定會好好的教導她。日後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皇帝沒再繼續說這事兒,而是話鋒一轉:“衡國公府做出這樣的事情,依皇后看來,該當何罪?朕一早就說過,京中一旦發現瘟疫,必須立刻上報隔離。防止傳染於更多的人!衡國公府這般……”
皇后一怔,沒想到皇帝會問自己。不過目光在觸及了皇帝探究的目光時,她卻是忍不住輕輕的打了個寒戰。她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若她替衡國公府求情,只怕皇帝會更加的惱怒。若她不求情,她就必須至少是不能偏袒分毫。可那是她的孃家,她真鐵面無私了,旁人又該如何看她?
皇帝這根本是在懲罰她!皇后心裡泛着苦,可面上卻是隻能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