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蘭卻是完全被太后的提議給驚住了。她原本以爲太后經過上一次已經打消了念頭,可是沒想到,太后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舊事重提。她當然也看得出來,太后顯然並不是開玩笑的,而是認認真真的。
而且更明顯的是,太后是覺得這件事情是極好的事情的。那種神色,似乎已經篤定了她根本不會拒絕,肯定會選擇同意。太后提出這件事情的時候,也許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拒絕這個可能性。
陶君蘭覺得口中有些發乾——倒不是因爲歡喜,而是覺得緊張。說實話,她是相信太后說的,不會讓她受欺負的話。更相信,如果她真的答應了,二皇子也會厚待她。可是,這些種種,卻都不足以說服她答應。若是她願意,上一次就可以答應了。又或者,在二皇子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不選擇逃避。
她的遲疑終於還是引起了太后的關注,然後使得太后深深的攏起了眉頭。太后不明白,這樣好的事情,怎麼陶君蘭還遲疑了起來。
不過,太后還是沒問一句,而是選擇了耐心的等待。
死寂一樣的沉默。陶君蘭始終無法說服自己選擇答應這件事情,更不敢開口拒絕。從剛纔太后面上歡喜的神色來看,只怕她拒絕了的話,會引起太后的雷霆震怒吧?或許太后現在看上去是慈祥無比的,可是太后果真就是個慈祥和藹的人?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觸怒太后,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嚴重後果,陶君蘭說不清,卻是我清楚的知道,這樣的事情不能做。
所以,既不能違心答應,更不好開口拒絕,她就只能選擇沉默了。
半晌,太后終於不耐煩了,緩緩開口語氣發冷:“看來,你這是不願意了。”
陶君蘭毫不猶豫的跪下了,然後以額觸地,只道:“奴婢願意伺候太后,求太后成全。”此時此刻,也唯有這個說法,既不會顯得拒絕的話太過生硬,也不會讓太后覺得太過惱怒。
“鄴兒有什麼不好,你竟是如此不願意?”太后的語氣極其不好,似乎離暴怒只有一線之隔:“上一次你用罪臣之女這個藉口拒絕了這件事情,這一次,居然又拒絕了;!看來,你果真是看不上我們的二皇子了。真瞧不出來,陶致勿倒是生了個眼界高的女兒。我就不信,你還能找到比鄴兒更好的歸宿?”
在太后看來,二皇子除了不會說話之外,根本就沒有缺點。所以,陶君蘭的拒絕,根本就是嫌棄二皇子不會說話。而且,話又說回來,哪怕二皇子是個醜八怪,沒有半點優點,那也是皇家的人!既然是皇家的人,那麼自然是容不得有半點嫌棄和鄙夷的!鄙夷二皇子,看不上二皇子,不就等於是看不上皇家?可不是眼界太高了。
太后已經下意識的認定了,陶君蘭之所以不願意,怕是想另尋高枝,想找更好的路。陶君蘭這樣的行爲,自然讓太后喜歡不起來。所以一時之間,看着陶君蘭的眼色都有些變了,更不願意去想什麼那是陶致勿的女兒,天家的仁慈了。
此時,若是陶君蘭敢承認了的確是看不上二皇子,只怕太后就能立刻將她賜死,或者讓她生不如死。
陶君蘭在聽到“陶致勿生的女兒”時,忍不住狠狠的顫了一下。這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了。倒不是自己怕死,而是怕連累弟弟妹妹。陶家就這麼一點根基了,不能再有任何的閃失了。所以,陶君蘭是真的覺得怕了。她心裡明白,若是她不能給太后一個滿意的解釋,只怕這事兒就是無法善了的局面了。
陶君蘭甚至有些動搖了,或許,她就不該想着自己,而是該答應。若是答應了太后這件事情,以後弟弟妹妹那兒,想必太后也會多少給予一點照拂吧?這對陶家來說,是極好的事情。她不該任性的拒絕的。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一開始就做了這樣的事情,此時她也不打算去後悔什麼了,而是腦子裡飛快的運轉着,想着該如何給予太后一個滿意的解釋。
太后冷冷的看着陶君蘭,並不是很耐煩的等着。
陶君蘭心裡明白,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深吸一口氣,陶君蘭擡起頭來看向太后。毫不避諱的和太后冷冷的目光對在了一處。然後徐徐的開口了;“奴婢並不是看不上二殿下,更不是想攀高枝。相反的,奴婢心裡很清楚,這世上再沒有比二殿下更好的歸宿。奴婢很喜歡二殿下,甚至也是做夢都想有這麼一個人做奴婢的夫君。”
太后冷笑:“那你爲何還拒絕?拿哀家開玩笑不成?”連哀家都出口了,太后顯然是動了真火,也不打算將此事善了了。
“奴婢不敢。”陶君蘭搖頭否認,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卻還是誠懇的和太后對視:“奴婢之所以拒絕,是因爲害怕,是因爲這份喜歡。”
太后眉頭皺得越發的深了,而且,也越來越糊塗了。這人口口聲聲的說着喜歡,可偏偏又竭力的拒絕,真讓人鬧不明白。不過,太后自己都沒發現,到底她還是被陶君蘭誠懇的目光給打動了,不由自主的收斂了怒氣,開始專心的去聽陶君蘭所說的每一句話了。
陶君蘭此時已經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大滴大滴的從面上滑落,聲音也帶上了微微的哽咽;“正是因爲喜歡,所以纔會在意,纔會計較。奴婢自幼讀詩,一直羨慕詩中所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境地。奴婢也羨慕奴婢的母親,因爲父親一生沒有納妾,連通房也不曾有。奴婢母親曾被稱爲妒婦,可奴婢問母親的時候,母親卻從不在意,反而笑着對奴婢說:若是能一輩子只守着我一個妻子,那我做妒婦又有什麼要緊?只要自己過得快活,那纔是真正要緊的;。奴婢之前不懂,可是奴婢現在卻是漸漸明白了。”
微微哽咽一下,陶君蘭不得不停下來換了一口氣:“喜歡一個人,在意一個人,是真的容不下他身邊還有另外的人。就像眼裡無法容納沙子,勉強放進去了,也只會痛苦罷了。奴婢心眼很小,奴婢和奴婢的母親一樣,容不下別人。奴婢心中有妒忌,奴婢無法做到與人共享!所以,奴婢纔不敢答應太后您的提議。因爲奴婢害怕,怕將來承受不住這種痛苦!怕因爲這種痛苦,而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來。到時候,奴婢自己都會嫌棄自己的。”
深吸一口氣,這一次陶君蘭重重的將頭磕在了地上,聲音毅然:“求太后成全!”
太后已經完全的愣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陶君蘭給出的理由竟然是這個。這樣的說法,幾乎是明擺擺的在告訴世人,她陶君蘭女德學的並不好,完全稱不上一個淑女。
可是,偏就是這樣的理由,卻是一下子撞在了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讓人忍不住心頭髮酸起來。
妒忌嗎?太后情不自禁的微眯了眼睛,然後在心底“呵呵”的笑了。是了,妒忌。一直就是皇后的自己,是沒有資格去妒忌的。自己比誰都明白,女子的賢良淑德是多麼重要。自己主持選秀,替丈夫迎來一個有一個鮮亮的女人,來服侍自己的丈夫……按說,這是身爲皇后最基本的東西,可是自己心裡當初就真的是心甘情願,沒有一點不痛快和妒忌嗎?
當然……不是。就像是這丫頭說的,越在意,就越容易妒忌。除非,是完全的不在意,唯有那樣的話,纔會一點兒也不妒忌吧?
太后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陶君蘭來。而此時,陶君蘭依舊保持着額頭觸地的那個姿勢,說不出的虔誠和可憐。更甚至,太后都看見了地上那一小灘的水痕。而那一直在抽動的肩膀,更是說明了此時陶君蘭忍耐得有多麼辛苦。
“其實,鄴兒也很喜歡你。”太后放緩了語氣,試圖說服陶君蘭:“就算沒法給你更高的地位,可是肯定會對你極好的。再說了,人這一輩子,哪有全然平順的時候?縱然難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一輩子很長,慢慢的也就熬出來了。”
這番話,全然就是一個長輩對着晚輩的諄諄之言了。也無比透出了太后此刻的善意和憐惜。當然,這番話也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說的,且十分的有道理。畢竟,誰能一輩子都稱心如意?自是不可能的。所以忍耐痛苦,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太后的好意,陶君蘭完全體會得到,也無比的感激。只是……若她真的能夠忍耐這些,她又不會如此選擇了。
所以,陶君蘭最終還是深深的拜下去:“太后,奴婢有自知之明。奴婢承受不住那樣的痛苦,所以,奴婢不敢選擇這樣的路!”
太后又是氣惱又是愕然,還有些無奈:“那你就寧願選擇這樣,再不給自己一次機會?你就願意這樣傷鄴兒的心?他並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吧?”說着說着又微微有些惱了;“還是說,你到底是覺得他不足以讓你心甘情願的去忍耐這些痛苦?”
畢竟二皇子纔是太后的孫子,所以太后理所當然的偏向了二皇子。不過經過了方纔陶君蘭的一番肺腑之言後,到底太后還是無法對陶君蘭太過苛責和遷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