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口諭。韓王李翊聰敏謙良,汗王養子多西琿李拉庫貞靜嫺雅。”中年的宮侍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龍陽舍館的正堂裡,“現賜多西琿爲韓王正君。着汗王養子多西琿即日啓程往涼州完婚,免誤佳期。”
穿着一身花紋繁複、顏色鮮豔的馹落式騎馬裝的多西琿即使平時再鎮定,這會也不由露出愕然的神色。他顧不得再裝溫婉沉靜的樣子,雙眸直直地看着宮侍,“韓……王?”
即便聽見賜婚之後想要知道是人之常情,可哪有當着天使的面直接問的?
說輕了,就是輕狂;說重了,就得朝“不滿”那裡想了。
宣旨的宮侍臉瞬間就掛了下來。
“王子殿下不是赤月臣民,沒聽過韓王殿下也是有的。”跟在宮侍後頭的鴻臚寺少卿季元仁連忙開口打圓場,“這位殿下出身高貴,乃是永安皇帝次女李濟彰殿下的嫡長女,封地在涼州的宣城。韓王的王銜由先帝親口應允三代之內不降等,封地又是所有親王裡最靠近馹落的。殿下,這真是一門難得的好親事呢。”
季元仁囉囉嗦嗦那麼一大堆,就是再鈍的人也回過神來了,何況多西琿。他雙眸一垂,先躬身行禮道“謝皇帝陛下賜婚”,然後攤開雙手伸出去。
宮侍見他一副識好歹的樣子,臉上也緩了幾分。他將手裡用黃綾寫就蓋了玉璽的旨意朝多西琿手裡一放,“旨意傳過,奴婢這就回宮覆命。接下來就要勞煩季少卿了。”
“您慢走。”
前頭還是一副和煦可親的樣子,季元仁在宣旨的宮侍前腳剛剛踏出門口時,臉色就是一陰。待她轉回身體面向多西琿的時候,幾乎無法剋制她的急怒。“王子真是好本事。哄了人家半天,就哄來這麼個結果。”即便她壓低了嗓音還說了馹落話,卻愈發凸顯出她的咬牙切齒,“你要怎麼對我家殿下交代?”
看着手裡的聖旨,本來表情裡還有點茫然的多西琿,在擡起眼看向季元仁的這一瞬間眼神就冷了下來。他轉眸掠過季元仁,就像掠過一張桌椅板凳,居然一句話都沒答,就這麼回身朝主位上坐了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
季元仁怒氣上涌,她握緊拳頭,朝前重重踏了一步,卻在多西琿的一聲冷笑之下僵在原地。她幾乎把自己的臉都憋得扭曲了,好一會才陰沉着臉說:“王子之前就知道會有這道旨意?”
“不知道。”多西琿先前還一臉平常,卻在住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聖旨之後再次怔忡起來,就連聲音也忍不住輕細了幾分,“她沒跟我說過。”
“她夜裡買通侍衛翻牆進來,殿下和我都以爲……”季元仁也不由得看向那道聖旨,她皺着眉,“果然還是小看她了。我早就向殿下進言,不要把李鳳寧當成尋常孩子,殿下卻總是不聽。”季元仁眉頭緊鎖,一雙眼睛死死瞪着那道聖旨,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多西琿看向季元仁。
季元仁這才反應過來,她略一猶豫,還是說了。“前些年,有人買通東宮冼馬諸葛其將一些逾制的東西藏進東宮書房。但是到最後,卻在諸葛家起出了不少贓物。”季元仁說,“殿下一直認爲是太女警醒。但是事發那陣,太女帶着正君跟隨聖人東巡,東宮裡根本就沒個主事的人。”
“是她?”
無論如何,這語調聽着都似乎柔緩了幾分。季元仁再看多西琿,平時總是一臉冷冽的多西琿這會卻一臉關切。
這到底是誰把誰給哄了去。
季元仁纔要冷笑,想起眼下被硬生生打亂的計劃,卻是怎麼都笑不出來了。“原本進展順利,我家殿下先助你嫁給李鳳寧,你再透過她拉攏殷悅平,於是整個邊境互市就落進我家殿下掌握。”季元仁恨恨道,“到底是誰把消息透出去的!”
她一臉恨不得生啃了泄密者的表情,自然沒看見多西琿表情裡掠過一絲不自然。
“殿下雖然一早就囑咐我不要走漏風聲,現下果然就惹出事來。” 季元仁怔了瞬,又忍不住嘆了口氣,“不過任誰知道了之後,也都是這個反應。”說着,她斜睨了眼多西琿,甚至沒掩飾自己的譏誚,“誰能容忍自己娶一個……何況李鳳寧從小就被聖人和太女寵着,惱起來也是理所當然。”
她話到嘴邊掠過去的,自然就是多西琿的身世。
前幾日不知從哪裡傳揚起來,說多西琿生父曾被外族擄走一年。多西琿不是馹落汗王親生兒子的消息彷彿炸鍋一樣瞬間便傳得沸沸揚揚,而僅僅幾日後的今天聖人便下了這道旨意。因爲之前一概沒有聽到任何風聲,所以季元仁就認定是李鳳寧聽說了後,一怒之下求聖人將多西琿遠遠發配。
“原想把她攏過來的,殿下卻因爲城外那件事只能上書求責。”季元仁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只能等風頭過去了,再請殿下親自出馬了……”
“季少卿。”不知什麼時候打開聖旨的多西琿眼睛定定地看着某一行,然後他突然擡起頭,“我想見她。”他的語聲裡甚至帶着一絲急切。
季元仁先是一怔,隨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王子倒是鍥而不捨,不過……”
“去告訴她,我會去涼州。”多西琿說,“但如果她不來送行,我的馬車就不會離開安陽。”
這不像一國王子該說的話,更不像是多西琿會說的話。
但是季元仁看着不知爲什麼一臉堅決的多西琿,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多西琿如果真這麼做了,不是她能夠攔得住的。
只能看着他,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