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村邊響起一連串特別長特別響亮的鞭炮聲,之後又是連續不繼的沖天炮的爆炸聲。黃龍聆聽着那如同戰火紛飛的炮打聲,盯着那裡的硝煙瀰漫,忽然回過頭來對我說:“茶花婆,快來看,魔鬼撒旦開始向村莊進攻了。”
我正要說,那是隊伍進村之前放的禮炮,目的是告訴在家的村民準備出來迎接二伯聖爺,二伯聖爺爲他們施恩接福,但是,秋菊卻搶在我前頭說出了那翻同樣意思的話來。
“看你想到那裡去了?那是黃蜂和駱駝燃放的沖天炮。二伯聖爺每年到村口時,他們總要放很多鞭炮的,這樣,土地神就會被驚醒,村民就會出門迎接、捐錢捐糧了,我勸你還是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秋菊說,一邊將輸液軟膠管插到藥水瓶上。
兩分鐘後,鞭炮聲漸漸停息,老山羊、爛尾蛇和金銀花領着隊伍往前走了二三十米,然後站在一戶人家門前。那時候道士們又打起釵高聲喧嚷了起來,黃蜂也特別埋力地敲起了鑼鼓。轉眼間,穿山甲抱着一隻公雞打開大門,恭恭敬敬地走出來,隨後,他老婆牛尾草端着一大盤大米走出來。爛尾蛇接過那隻大公雞,老山羊接過那盤大米,之後,穿山甲和牛尾草跪到了泥菩薩面前,彷彿雞叮米般叩起頭來。
黃龍見到這情形,他扯掉手腕的輸液管,爬下牀來說:“鞭炮?鞭炮有那麼兇狠嗎?我看魔鬼撒旦要把整個村莊炸燬了。你們看,村民出來投降了。這樣下去可不成,村民會遭殃的,我要去滅了它們。”
藥水噴到地上,我慌忙捏住軟管拉住了他。“你的病還沒有好,你不想吃粥我不勉強你,但你一定要輸液!”我大聲說。
然而黃龍不管我。他一下子撥掉我跳下去,踉踉蹌蹌跑出門外。我和秋菊正要攔住他,但他已經到了門邊,又朝大門走去。
到了門外,秋菊終於拖住黃龍。“你安靜一下好不好?”秋菊說。
“村民是無辜的,我要把這幫魔鬼撒旦消滅掉。”黃龍掙脫了秋菊說。
我又拖住他,嚷叫起來。“你去搗亂,他們會打死你的!”
黃龍站住了,他朝出遊隊伍望着。不一會,他對我說道:“茶花婆,你看,又有村民投降了,你叫我如何安靜得下來?——村民們向魔鬼撒旦投降是自取滅亡的。你想一想,村民們投降後就會變成魔鬼撒旦的奴隸,魔鬼撒旦就會站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魔鬼撒旦以後想幹麼就幹什麼了。”接着擡高嗓子叫起來,“以後,魔鬼撒旦要村民拉屎,村民就得去拉屎!魔鬼撒旦要村民撒尿,村民就得去撒尿!魔鬼撒旦今要村民捐糧捐錢,明天就會要村民捐田地捐房屋。”吐了一口唾沫又說,”魔鬼撒旦今要他們送雞送鴨,明天就會要他們送老婆送孩子。要是不順魔鬼撒旦的意,或者誰敢反抗,魔鬼撒旦就會又打又罵,甚至咔嚓一下把他們的頭砍下來!所以,茶花婆,你還是不要阻攔我,我要去消滅他們,難道你想把我這萬能神的名聲毀壞嗎?”
黃龍說完一推我就往前衝,秋菊急忙擋住他。“你想到那裡去了?村民那裡是出來投降?他們是迎接二佰聖爺進村的。村民們跪在二佰聖爺前面是表示他們的誠意,他們向二佰聖爺獻糧捐錢也是應該的。”
“看來你真是一塌糊塗,但我是不會跟你一般渾渾噩噩的。” 黃龍說着從秋菊身邊跑了過去,像一頭瘋牛般往前奔跑。當他衝到對面那棵橙子樹時,發現一條扁擔擺在地上,他即刻把它握在手中。
那時候,我發現黃龍奔跑起來的樣子,完全不像一個有患着重病的人。我當時實在想不明白,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想得明白,到底有什麼力量使到這個危在旦夕的老頭還這般神氣?又有什麼超常力量使這個弱不禁風的病人會勁力倍增?但是當時我也不敢再多想了。我和秋菊連忙追過去,跟着他奔跑在那片剛剛收割過的田野上。
因爲近日老天爺連續降雨,田野裡的稻草還溼漉漉,泥土也由於吸夠了雨水而特別鬆軟。泥縫裡還有很多泥鰍和吹舞蟲,有的爬在泥面上。黃龍光着腳丫從這片稻田奔過去,泥巴和水花不斷地竄上來。他的衣衫很快就被打溼掉,身上也粘滿了污髒不堪的黃泥漿。當黃龍快跑到馬路邊,一條排水溝橫前面,他跳躍過去,結果跌到了水溝裡,扁擔掉落在溝渠上。排水溝有兩米寬,流水潺潺,渾濁的溝水沒過了他的膝蓋,溝底下盡是軟綿綿的泥沼,於是他繼續往下沉。溝水慢慢淹到他的腰上,把我們嚇壞了。
我們馬上把黃龍拉上來。黃龍到了馬路上,又提起扁擔往前撲去。當遊行隊伍到了村子裡,他們剛好在黑公雞的屋子前面停下來時,黃龍衝到了。
黃龍猛然撞倒幾個道士,奔到泥菩薩面前。他舉起扁擔大喝了一聲“魔鬼撒旦,不要欺人太甚!”就照着泥菩薩的腦袋敲下去。“咣噹一聲”,泥菩薩的腦袋碎成兩邊,並摔倒在地,鼻子和眼睛都摔碎了。
這一突然變故,嚇得所有的人都大呼小叫,四散奔逃。我想,他們一定是以爲真的斬妖除魔的萬能神來懲罰他們了。黑公雞剛打開大門走出來,他立即跑回去。土雞和番鴨、熊狗和熊膽被嚇楞了,他們立即丟掉竹槓往山上逃竄。那些“喃魔”道士比誰都逃得快,他們邊跑邊把道袍脫掉扔到山溝裡。
大灰鵝和大灰狼逃往村子裡逃去,很快就不見了。爛尾蛇拉着金銀花沿山邊跑,當他們跑到一張魚塘邊見無路可逃,就一齊跳了下去,淹得他們半生不死。只有小牛站在黑公雞的屋檐下,笑得前翻後仰。接着, 小牛把爛尾蛇和老山羊掉在地那兩面幡旗撿起來,一面撕得稀巴爛,一面扔到牛糞堆去。
黃龍把泥菩薩打破之後,似乎餘恨末消,又繼續把那些破碎的泥塊又踩又踢,踢不碎的就用扁擔猛敲猛打。我和秋菊趕到後,急忙把他攔腰抱住。跟着,黃蜂和駱駝又從黑公雞那屋子後面衝出來,捉住他的雙手,把他的扁擔奪了。
黃龍見自己被捉住動彈不得,扭着脖子大罵我們:“我現在是在除魔斬妖,你們不但不幫忙反而捉住我,難道你們瞎了眼麼?”
然而我們卻不會再聽他胡扯,我們隨後死拉硬拽地把他拖回木屋裡。到了木屋裡,想不到他不到一分鐘又昏迷了過去。秋菊又趕忙把蜈蚣蟲叫來。蜈蚣蟲爲他打了針,又輸了一瓶藥後,他才慢慢甦醒過來。傍晚時,黃龍悉悉索索要從牀上爬下來,蜈蚣蟲馬上把他按了下去。
“你是不是找死?你是不是想掐斷我的財路?你死了我就掙少不等錢了!”蜈蚣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