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母親的病情穩定下來,我們就離開了小牛的家,繼續往秋菊的村子裡走去。我們走到木屋對面的馬路時,已是夜裡十點多鐘了。木屋的大門口和窗口有熠熠的燈光傳出來,又有影子在屋裡晃悠着。那些影子時而像一把把長刀那樣,把燈光砍成一條條,時而又儼如一根根鐵棒那樣,把燈光敲得肢離破碎。秋菊告訴我,屋裡的人正是黃蜂和駱駝他們,他們正在商議下一步對策。
我們正要走過木屋去,黃龍在路邊抓起一條松木棒嚷叫起來,他說,想當村長,只有滅了大灰狼這幫魔鬼撒旦纔是上策。黃龍在講話時,他的眼睛像噴火那樣,樣子非常嚇人。黃龍轉過身子往村公所方向跑去,我和秋菊慌忙攔他下來。我拉住黃龍,秋菊把松木棒奪了過來。秋菊說,你現在去找大灰狼只能送死,話不定還會把事情搞砸的。
當時,滿天星斗在眨巴着,好像它們也在爲這次競選的事捏上一把汗。那沉甸甸的稻穗在風中一起一伏,好像也在緊張地呼吸着那樣。我們走到木屋面時,黃蜂從屋子裡奔跑出來,緊接着,駱駝和長脛鹿又跑到我們面前。他們都用慌亂的眼神瞧着我們。走進木屋裡,黃蜂點燃起一根香菸說:
“剛纔有兩個黑衣幫曾經來過,但被我們趕跑了——我還以爲你們是他們呢。”
屋廳裡共有五六個村民,盡是從前到打狗嶺那幫漢子。黃蜂在屋廳中間那張桌子後面坐下去之後,其他村民都圍着那張桌子坐下去。桌面上擺着一盞煤油燈,還堆有一些鹹脆花生和三四包香菸。不斷有蚊子撲到燈火上,發出吱吱的響聲。村民們又繼續商量對策時,我們插不上嘴,他們也不容我們參與這件事,秋菊就到廚房煮夜霄去,我到我原來住的的房間裡。黃龍見沒有人理睬他,他在屋廳裡看了看就走了出去,走到了那棵橙子樹旁邊去。我擔心黃龍一個人逃跑掉,跟着拿了些花生坐在橙子樹前面那張矮凳上。我把好些花生給黃龍。黃龍在掰着花生時,我恫嚇他,如果他擅自這裡,我和秋菊以後就跟他斷絕一切關係。
橙子樹矮了一大截,它不知什麼時候被人砍斷了很多枝條,有的枝條掉在地上,有的掉在稻田裡,橫七豎八地壓在稻穗上。橙子樹的葉片變得稀稀疏疏,更見不到半隻果實掛在樹梢上。屋子裡不斷地傳出村民們的談話聲。聽到他們的交談聲,我覺得他們簡直不是在商量什麼競選對策,而是在發泄心中的不平和怨恨那樣。我時常將眼光投進屋裡,瞧着他們。
“我們再不能讓大灰狼當村長了。”黃蜂說,“今次如果我又比大灰狼多票的話,我看鎮**也沒有辦法了。”
“是啊。”駱駝說,“難道大灰狼從我們身上割去的錢還少嗎?”
“但是有什麼辦法?”黑公雞嘆道,“這傢伙背後有鄉鎮的大官罩着,又有黑衣幫在搗鬼。。。。。。”
“我想即使我們這一次仍舊比大灰狼多票,黃蜂也未必當選,鄉鎮的官員肯定又會說我們是暗箱操作和非法拉票。”長脛鹿說。
“我估計也會這樣。”黑公雞說。
“強行拉票的是大灰狼。”黃蜂嚷嚷道,“我們清清白白怕什麼?”
“唉,你們都不知道大灰狼有多野蠻。”黑公雞說,“今天早上大灰狼到了我家裡,他叫我明天一定要選他,我想打狗嶺的徵地款一分錢都得不到,就懶得理他,誰知,我剛出門口,狗腿衝上來就打了我一拳,打到我的鼻子現在還流血。狗腿還威脅我說,如果不投大灰狼的票的話,就叫我一家人永遠不得安寧。這些黑衣幫真是窮兇極惡了,我看大灰狼這回是下狠心了。”
“所以我們這次投票的時候千萬要小心了。”穿山甲說。
“大灰狼早上還找了我。”長脛鹿說,“他說如果我投他的選票的話,一張票就給我兩百元,他還對我說,他不用還我老婆以前借他的錢。出門的時候,他又說,如果他繼續當選的話,就出錢請我一家人到**北京旅遊。我看我老婆已經同意了。”
“他對很多人也是這樣說,我見到有很多村民也確實動心了。。。。。。”穿山甲說。
“照你這樣說,今次更加沒有希望了?”黃蜂說。
“打死我都不會選大灰狼——因爲他根本就不是人!”駱駝叫道。
他們還在議論着,一個黑衣幫突然從我眼前衝進木屋裡。我來不及眨眼,又有兩個黑衣幫攥着大砍刀從黑暗中竄出來衝進去。緊接着,又有七八個黑衣幫抓刀提槍從木屋旁邊奔出來,涌進去。我見到那夥黑衣幫如豺似虎一般將黃蜂他們包圍起來,頓時驚得渾身發抖。
我正在呆呆地望着,黃龍跑進廚房裡,他攥着一把切菜刀跑出來。但是他還沒有衝到門邊,塞在門口的黃絲蚊和大頭蠅就把他踢翻了。之後,原來那兩個歪嘴巴歪脖子的匪徒又撲了出來。那四個黑衣幫接着將黃龍綁在橙子樹上。
我正要跑到廚房去叫秋菊逃跑,但是我還沒有跑到廚房邊,狗腿和另一個黑衣幫趕到了我面前,把我捉住了。我剛被狗腿推進木屋去,秋菊也被黃絲蚊和大頭蠅用大砍刀架在脖子上,押進來。
木屋裡的空氣剎時凝住了。黃蜂他們都站了起來,面面相覷,臉色發白。兩分鐘後,只見黑烏鴉和地頭蛇又帶着四五個黑衣幫出現在門邊。黑烏鴉一進來就將他那根大拇指戳到黃蜂的額頭上,地頭蛇又踹了一腳駱駝的心窩。隨後,狗腿又將那張長凳踢翻了,地頭蛇將花生和香菸通通撥到地上。不一會,我們都被趕到了屋廳的角落裡去。我們正在驚恐萬狀時,大灰狼和一個手腳粗大的警察又擠進來。那個警察正是禿鷹。禿鷹走到桌子前面就把一支盒子槍從褲腰間掏出來。
“你們現在犯了法,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你們最好不要做無謂的反抗,免得罪行越來越大,越來越嚴重。”禿鷹用槍膛點着桌面轉着眼睛說。
沉寂了一會,黃蜂忽然說:“我們犯了什麼法?我們只是在這裡聊天,難道聊天也算犯法嗎?”
“聊天?你騙小孩子麼?你以爲我這警察大隊長眼瞎了麼?平時又不見你叫那麼多村民集中到這裡?”禿鷹瞪着黃蜂叫道,“你們是在非法集會!你是在用威脅利誘的手段去拉票,這種破壞選舉法的行爲,就是犯罪!”
“我說,你們來騷擾我們,纔是犯法吧?”駱駝說。
狗腿衝過來把大砍刀架到駱駝的脖子上:“再出聲信不信我把你的脖子砍下來?”
黑衣幫們個個都亮出大砍刀來。不一會,大灰狼開口說話了。
“你們現在非法集會是鐵證如山,不然禿鷹大隊長是不會亂說的。”大灰狼擤着鼻子說,“其實,我們今次來也都是爲大家着想的,試想,如果被抓進牢房是什麼滋味?那是要被吊起來打到脫皮脫骨的!這樣吧,我不想多說了,看在大家都是同村的面上,如果黃蜂放棄今次選舉,你們都投我票的話,我每人給一百元,怎麼樣?”
大灰狼邊說邊望着我們,見到我們都不說話,又擤了一下鼻子問我們“兩百元,怎麼樣?”見到我們又不回答之後又說“三百元,怎麼樣?”等了一分鐘,發現我們仍然不出聲,就將牙牙齒咬得咯咯響,“那麼每人四百元吧,這回你們不同意也要同意了!”說罷叫狗腿把一大疊鈔票放到桌面上。“最多是四百元,再加我就要拆屋賣瓦賣老婆了!”大灰狼大聲說。
長脛鹿望着桌面上那一大疊鈔票,忽然卟哧地笑了一下,他也許感冒了,笑過之後他咳嗽起來,並不斷把濃痰吐到腳邊。黑公雞隨後也竊竊地笑了起來。聽到他們的笑聲,我聽得出,長脛鹿和黑公雞一定動心了,儘管他們的笑聲裡帶着某種意義上的譏諷和嘲弄。
“那麼你先拿錢吧。”大灰狼把幾張鈔票舉高對長脛鹿說。
長脛鹿要站起身,黃蜂拉了一下他,他只好蹲了下去,繼續咳嗽。大灰狼又把鈔票遞給黑公雞叫他過來。黑公雞要上前,黃蜂又把他拉了下去。大灰狼見黑公雞又不上來拿錢,於是兩眼狠狠地瞪着黃鋒,擺出了一副又無奈又急燥的樣子。
“你有錢不要是不是?”突然,狗腿用大砍刀指着黑公雞喝道。
禿鷹蠕動着嘴巴陰森森地說:
“你是不是想蹲監牢?”
黑公雞挪動了一下腳步,黃蜂又拉了一下他的衣領,他又不敢動了。禿鷹按捺不住了,他驀然舉起那支黑沉沉的盒子槍,對着屋頂扣動了板機。隨着很響亮的一聲槍響,一溜黑煙從槍口裡冒出來,子彈從屋頂穿了出去,落下了很多灰塵。
黑公雞驚叫了一聲,子彈好像穿透了他的胸膛那樣癱軟在地,穿山甲和長脛鹿剎那間也像樹葉一般發起抖來。槍聲把煤油燈嚇滅了,大灰狼立馬又把它點燃。接着,禿鷹吹了**口,又將手槍對準了穿山甲,一會兒又對準黑公雞,最後手槍指着黃蜂說:“你們如果都不要錢,通通到派出所去!”說着,又朝天放了一槍。
槍聲還在我們的頭頂上回蕩着,狗腿立即把駱駝的衣領抓住,要他蹲到地下雙手抱到頭上,駱駝動一下就往他的腰椎踢去,其餘的黑衣幫也衝到了人羣中,把大砍刀架到衆人的脖頸上或者抵在他們的心窩上,比上次在打狗嶺時還兇,好像我們都成殺人犯那樣。地頭蛇揪住黑公雞的頭髮,黃絲蚊和大頭蠅把黃蜂的雙手扭住,那個歪嘴巴的黑衣幫踩在長脛鹿的背脊上,好像踏在一張凳子上那樣。
另一個歪脖子的黑衣幫扭住穿山甲的耳朵,舉起了大砍刀,好像要把他的頭顱砍下來。。。。。。接着,禿鷹來到黑公雞面前。“你要錢還是想到派出所?”禿鷹用槍指着黑公雞問道。
黑公雞早嚇傻了,他全身哆嗦着,想說話又說不出來。大灰狼走了過來,把四百元塞到他手上:“我歷來說話算話,這四百元錢現在是你的了,你到桌子蓋上手印可以走了。”
大灰狼剛說完,地頭蛇把黑公雞拖到桌子前面。黑公雞抖着身子在紙上籤上名和蓋上手印,之後拿了錢離開了木屋。跟着,長脛鹿和穿山甲也被兩個黑衣幫拖過來,逼他們拿了錢和蓋上手指印。。。。。。當輪到駱駝和黃蜂時,他們犟得像一頭驢,既不要錢又不想蓋手印,結果被五六個黑衣幫拖出木屋外,打了一頓,打得他們衣服破了,牙齒掉了,嘴巴流血了。最後,禿鷹將一把錢硬塞到他們的衣袋裡,用手槍指着他們的腦袋,把他們趕到了稻田裡。接着,他們把秋菊又趕到了村子裡去。。。。。。
天快亮時,木屋裡只剩下我和黃龍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