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正說着,黃龍忽然站了起來大聲說:
“不用說,荷花嫁的一定是魔鬼撒旦,她是被魔鬼撒旦趕回來的!”說完跑出了門外,跑到了那棵橙子樹邊,要把停在樹梢上的那隻褐色的小麻雀捉住。可是,他還沒有到樹邊,那隻小麻雀飛走了,飛到山上去了。猛然間,他又見到了一條眼鏡蛇盤在橙子樹前面的禾苗裡,它正要朝田埂上的那隻小青蛙撲過去。他立即飛跑回來,拿起了一條扁擔。但當他衝到了那棵橙子樹邊時,眼鏡蛇溜走了,那隻小青蛙也不見了。他重新走回屋裡,坐到原來的凳子上。這時,太陽已經升高,溫熱的陽光斜斜地照着那棵橙子樹,照在田間裡的禾苗上。不一會,黃龍望着那暖融融的陽光,卻陰沉着臉對秋菊說:
“我說你呀,簡直是胡鬧。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老婆跟荷花一樣都是被魔鬼撒旦拐走的。我老婆的她跟你一樣善良,我現在還非常想念她, 當然,我也非常惦記我的兒子,有朝一日他們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接下來,黃龍繼續告訴我們,他的老婆叫木蘭,兒子叫小兔子,結婚時木蘭是大排檔裡的洗碗工,那個魔鬼拐走她時小兔子剛好四歲,現在算來小兔子也有七歲零三個月了,也到該上學的年齡了,現在他們必定還在梧城裡,被那個魔鬼撒旦控制着。他還說,他經常夢見妻子木蘭遭那魔鬼折磨和蹂躪,夢見兒子小兔子被那魔驅趕和鞭打,還時常夢見他們淚流滿面來叫他去滅了那個魔鬼撒旦,把他們解救出來。“我一定要殺掉那個魔鬼撒旦,把他們奪回來!”他最後說。
“能把他們找回來當然好,但是。。。。。。。”我望着黃龍氣歪了的臉剛想說下去,秋菊拉了拉我的衣襟告訴我,姨媽,你看,大葵花把熊荷花帶來了。
我朝門外望去,馬路上果然有兩個女人沿着田埂向我們走來。當她們從那棵橙子樹邊走上來時,我看清楚了,走在前面的便是媒婆大葵花。大葵花有着一張又圓又胖的臉,臉上堆滿燦爛的笑容,開心得好像來赴宴似的。穿在她身上是一件鮮豔的粉紅色的唐裝衫,頭髮梳得跟她的額頭一般光鮮發亮,腦後扎着一條醒目炫眼的紅絲綢,嘴脣上還塗了一層花紅粉,手裡還搖着一把摺疊着的花紙扇。我知道很多媒婆都是這樣打扮的,這是她們的職業習慣,就像那些警察總是穿着制服拿着警棍一樣。她們都知道唯有裝成那樣,做媒的成功率就會高,得到的酬金也就越豐厚。
大葵花把褲子捲到了膝蓋上,把高跟鞋放到了腋窩下。大葵花走着路時總是搖晃着腦袋,她的腦袋彷彿是一隻裝滿了銅錢的皮囊那樣。跟在媒婆後面的那個女人枯瘦得像一具木乃伊那樣,我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樣子,簡直不相信她就是荷花。
荷花穿着有很多補丁的藍布衣,她的臉孔灰黃,灰黃得像她腳板上的泥土那樣。她的額頭上有了很多皺紋,那些皺紋像裂絲一般一直流落到了她那皺褶的嘴脣邊,把她原來那花一般的酒窩遮住了,讓我見到了兩個彷彿被熱頭曬乾了小坑窪。她的眼睛很深地嵌在她像那枯草似的的眉毛下,遊移不定,充滿着迷茫和無奈。我從她的眼睛裡,彷彿讓我閱盡了人世間的滄桑。如今,她那滿繭的手上拿着的是一雙黑色的舊膠鞋,膠鞋上的鞋帶已經斷了,用一根繩子替代着。她的腳板上有好幾條傷裂,估計是那過於窄小的膠鞋劃破的。
當她們走到木屋跟前時,我急忙奔了出去。當時,我不敢直呼荷花的名字,只是把兩聽特別大折紅蘋果放到荷花手上。須臾間,荷花也認出我之後,她把那兩隻紅蘋果放到布袋裡,望着我說:
“茶花,你知道麼?其實我是不用回來的,只不過是我的兒子小寶死了。。。。。。其實他是死不了的,無奈我要在玩具廠里加班,我老公也要加班,要連續加一個星期的班。小寶老是跟我老公以前生的那幾個男孩打架,公公婆婆都管不着他,他打不過他們就跑出去了。。。。。。”說着,她把一粒拇指大的玉石從另一隻布袋裡掏出來,放在掌心上撫弄着。那顆玉石上還綁着一根紅繩,我想它必然是掛在她兒子脖子上的護身符。當她把玉石翻轉過來時,我見到,那玉石果然上鐫刻着“平安一生”這四個小紅字。
轉眼間,秋菊走到媒婆身邊。秋菊瞧着大葵花,面帶羞愧地說:“今天你帶荷花先回去吧,真是不好意思了,害你們白走了一趟。。。。。。”媒婆頓時擡起臉來詫異地問道:
“爲什麼?——可是,秋菊,我可是磨破了嘴皮的啊?”
秋菊拿出好幾張鈔票塞進媒婆的手裡:
“這事我以後再慢慢向你解釋,你們還是先回去吧。”
媒婆邊點口水邊數着那一張張鈔票說:
“這還差不多,起碼我沒有白跑。——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秋菊跟着告訴媒婆,黃龍現在還記掛着他的妻子和兒子,他早晚會把他們找回來的。接着,她把黃龍的婚姻狀況和他如今的心情說上一遍。大葵花邊聽邊朝木屋裡看去。當她見到黃龍在屋子裡對着她又瞪眼又踩腳時就問秋菊,黃龍到底在裡面幹什麼。秋菊不知說什麼好,我走到大葵花面前。“黃龍也許把你當成魔鬼子,他準備要把你趕跑吧。”我嚇唬她說。
大葵花聽後,她驚得拉起荷花就走。當她們走到田野中間時,一條大肚泥蛇在禾苗裡奔跑着,它的嘴裡還咬着一隻小青蛙。大葵花剎時被那條大肚泥蛇嚇壞了,她手上的小花扇也跌到了田裡去。大葵花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上,再也不敢往前行走半步。但荷花卻不以爲然,她那把小花扇拾了起來後,又拉起了大葵花的手。那條大肚泥蛇一見到她們就飛快地爬上田埂,從她們的眼皮下鑽進一個老鼠洞裡去。接着,青蛙在那老鼠洞裡發出着衰竭的叫聲。漸漸地,青蛙的叫聲越來越弱,最後慢慢地消失了。
我望着荷花漸去漸遠的背影,不知不覺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