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車輛的殘骸被大灰狼用拖拉機運走後,馬路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村莊恢復了原來的平靜,村民們也好像往常那樣忙碌了起來。村民們耙地的耙地,砍柴的砍柴,打工的也到城裡去。跟原先一樣,他們有規律地生活着。隨後,我們把大母豬搬回到秋菊家裡,跟着把棚子拆掉了。在這次劫難中,我的損失也不小,枕套裡的錢不見了,秋菊買給我的那對新布鞋估計也被黃絲蚊或者大頭蠅偷走了。棚子拆掉後,我們又把坑裡的竹尖通通拔掉,堆在廚房裡當了柴火,隨後又把那條泥坑填埋掉。不久,雨水衝乾淨了地面上的豬糞,空氣比以前更清新了。
那時侯,寒冬早已過去,又到了陽春三月。一天,我洗完衣服後覺得很無聊,想不出有什麼事要做,於是問黃龍,我們今天是不是到村子裡看一下秋菊的大母豬剛剛生下的豬崽子?但是他對我說,他很久都沒有練過神功了,沒有神功就不是萬能神了,天下的魔鬼撒旦就會更加猖獗了。於是他走到那棵橙子樹前面跨開馬步,將雙手收在腰間朝樹木推出了雙掌。他說這是在試鐵沙掌的威力,叫我不要靠近。
我正在暗暗發笑,前面樹葉忽然被風吹得晃動起來,還有好幾張枯葉飄落到地上。他站定後舒了一口氣對我說,這鐵沙掌比以前厲害多了。接着,他不顧我阻攔,又用頭顱撞向橙子樹。那時正是橙子樹開花時節,樹上掛滿了桔紅色的花蕾。黃龍撞過去時額頭撞在了樹幹上,花蕾像飄雪一般抖下來。再撞時,一根樹幹折斷了。又一次撞上去時,估計他頭暈眼花了,忽然從樹根旁邊鑽了過去,摔倒在農田裡,吃飽了泥漿水。然而,他不一會從農田裡爬上來,抖抖溼透身子對我說,看來這鐵頭功非但沒有減弱,也反而比以前更加犀利了。
黃龍換過衣服又走到了橙子樹旁邊,他躊躇滿志地望着這棵橙子樹。這時候,霧水已經散去,空氣像清洗過一樣清新,有一些金絲鳥飛翔在稻田上,開始捕捉起蟲子來。我還見到很多蝌蚪從泥土爬出來,躺在突出泥面的小草上,爭搶着呼吸這清新空氣。
不一會,有兩隻金絲鳥飛過來停在這棵橙子樹上,朝我們瞧了兩眼後又吱叫一聲飛走了。這兩隻金絲鳥飛到了木屋後面那棵青皮竹裡去,停在一條彎彎的竹枝上。黃龍望着這兩隻金絲鳥,想不到他突然大聲喊叫起來,他說這兩隻金絲鳥是木蘭和小兔子,他們現在變成了這兩隻金絲鳥,要他趕快到城裡把他們打救出來的。他喊罷急匆匆地跑回屋子裡,提起一條木棍走出門外。
到了這時,我才醒起來,原來他一直都在記掛着自己的老婆和兒子,剛纔練功也是爲了他們。我知道他這回要下定決心到城裡去尋找他們了,於是說道,我也要到城裡探望兒子和孫子。我隨後便寫了一張字條放在桌面上,之後拎起包裹走出門外。
路上,身邊經常會有一些青年男女騎着摩托車呼嘯而過,還會見到一些婦女唱着山歌把牛羣趕到稻田裡,還有的農民駕着耕田機在田野裡把泥土犁上來,預備把今年的谷種播下去。快到中午時,我們終於穿過了兩座大山和兩個小村莊,到了那條通往梧城方向的馬路上。
這時,我額頭上佈滿了涔涔的汗水,脖子也溼透了,鞋面鋪着一層層塵土,當一個販子踏着一輛簡易的三輪車向我們駛來時,我突然覺得肚餓了,於是向他招招手。三輪車咔然停在我們前面。
販子是一個又高又瘦的漢子,戴着一頂太陽帽,臉頰曬得比那車上的鐵鍋還要黑。他的肩膀上掛着一條溼毛巾,身上的籃襯衫滿是油污。販子從車上跳下來時,我才認出他是穿山甲。穿山甲一見到是我們,就問我們到那裡去。我說了我們到城裡探望我的兒子後,他就用毛巾抹了抹臉,把車上那兩隻鐵鍋揭開,眯起眼來問我們要吃饅頭還是要吃河粉。
車上共有兩隻大鐵鍋和一隻籃子,兩隻鐵鍋之間還放着一大罐又紅又綠的滷汁。一隻鐵鍋裝滿了饅頭,一隻鐵鍋裡裝着河汾,還有兩紮一次性竹筷子和一疊鐵皮蜿擺在籃子裡,筷子底下還壓着一小捆食品袋。這些食品袋是用來套到那些鐵皮碗上的,有人吃完了粉後就把這隻食品袋扔掉,既清潔又省方便,又不用到處找水冼碗了。
“饅頭是剛剛出爐的。”穿山甲接着用小商小販那種特有的眼光望着我說。
我望着這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白饅頭,口水直涌上咽喉,於是叫他拿四個出來,我們每人兩個。黃龍拿過饅頭後便蹲到了路邊,吃得狼吞虎嚥。我咬着饅頭時,問起穿山甲幹嗎會做起這一行來?穿山甲於是裝出可憐的樣子望着我說,他以前曾幹過這一行,想到現在田地少了,打狗嶺又被花斑豹推平了,松脂也沒有了,他又不懂幹什麼只,好重操舊業。我聽後隨口對他說,能掙錢就成,幹那行都一樣。穿山甲頓時苦笑了一下。
“我寧願上山鉤松脂,也不想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不但每天要跑幾十公里的路,還要水淋熱曬,有的人吃了還會賴帳,甚至還要跟那些耍賴的人打起架來。”穿山甲說着坐到車上,拿出一支香菸來。不一會,穿山甲見我就快吃完饅頭,又把另一隻鐵鍋打開,把一隻鐵鋏子放到鍋裡去,把河粉鋏上來。“這些河粉又嫩又滑,到城裡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你們再來兩碗吧。”他邊將河粉鋏進食品袋裡邊說,“茶花婆你是有錢人,你那兩個兒子都大把錢,我知道你是不會欠帳的,對吧?”
我聽得出他說的我的兒子有錢,許是指他們的錢多到一輩子都花不完,甚至比大灰狼和花斑豹還要多錢的意思,但我那時不想跟他諍辯,況且我袋裡的確還有一些錢,於是胡亂點了點頭,表示我既要粉又不會欠他的帳。穿山甲明白後,扔掉了菸頭,利索地籃子裡拿過一隻鐵皮碗,用食品袋套在這隻鐵皮碗上,繼續把河粉放進去,再把一些滷汁倒到碗裡去,用鋏子邊撈混着說:
“要不要加點辣椒?”說着又從籃子裡摸出了一小包辣椒粉上來。
我一看到這包紅紅的辣椒粉,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兒子們小時候經常吵吵鬧鬧要在菜里加放辣椒的畫面,因此我在吞嚥着這些河粉時,想到他們這麼多年離開了我,心裡比這些河粉更酸更辣。吃着吃着,淚水把我的眼睛弄模糊了,便把河粉放到地面,抹起眼淚來。穿山甲一定是以爲把辣椒放多了,他對我說:
“是不是太辣了?衝些滷汁吧。”
我趕快說不用之後又把河粉端上來。穿山甲見到我們吃行津津有味,接着把罐擰緊,又無事找事地跟我們說起話。你知道,這是販子們的習慣,他們總是這樣跟人套近乎拉關係。
“茶花婆,聽說今次你的小兒子小貓發財了,他今次撈得多少封口費?”穿山甲半嗔半笑地對我說。他說這句說話時,我突然見到他的黑臉扭得很難看。我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正想問他,他坐到車上又抽起香菸來說:
“這麼大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前幾天夜裡,夜鬼谷煤礦瓦絲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