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峽谷口前面那條通往村子去的路上走着,眼前已經一片昏暗。路面、稻田、山崗、樹木、小河、還有那沉甸甸的稻穗都顯得模模糊糊,它們儼然被一塊灰溜溜的大帆布包裹着。田野裡有個農婦扛着一把鋤頭、哼着曲調朝我們走來,一條小黑狗一蹦一跳跑在她前面。不一會,那農婦走近我們的身邊,她停下腳步。我正要看一看她是誰,她忽然驚慌失措逃跑了,跑得比她的那條小黑狗還要快。
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花斑豹終於熬不住,他一頭栽下去,栽倒在路邊那一大堆山一般的稻草上。稻草堆得鬆鬆垮垮,花斑豹倒下去時如同跌落到一個大泥坑裡那樣。這時,我也覺得腰痠骨痛,累得根本無法走了,於是也躺倒在那堆稻草上。跟着,黃龍又躺了下來,躺在了花斑豹身邊,頭顱靠在花斑豹的肚皮上。
幾分鐘後,我正要昏昏沉沉睡去,一陣急驟的腳步聲把我驚醒了。我急忙翻過身子向後面眺望,只見一大羣耕牛從黑糊糊朝我們奔來。我心想,這幫牛這麼急趕着回家去,它們一定會無頭無腦踩到稻草上,它們又會渾渾噩噩從我們身上踏過去。
我立即大喊黃龍和花斑豹趕快逃跑,黃龍一骨碌爬起來,往花斑豹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又有魔鬼撒旦殺到,花斑豹,快起來,我們去消滅它!”
但是花斑豹爬揉了揉腫了半邊的眼睛,擡起頭朝那幫大水牛望去一眼又躺下去。“它們是大水牛,是耕田耙地的大水牛。我說你發癲是不是?它們是什麼魔鬼?它們是不會衝我們來的。”
花斑豹說着又閉上眼睛, 還打起呼嚕來。我害怕,我跑到了山邊。黃龍提起那條斷了大半截的泥竹槓,又踢了一腳花斑豹的屁股吼罵起來:
“想不到你這花斑豹真是一個草包,你真是蠢得連一頭野狗都不如。你看它們的角,又尖又彎,跟魔鬼撒旦一模一樣。你又看它們那巖洞般的眼睛,它們不是魔鬼撒旦又是什麼?你又看它們的嘴巴,又長又圓,難道耕牛是這樣子的嗎?”
“黃龍,我希望你不要嚇唬我。”花斑豹摸了摸屁股,又閉起眼睛來,“耕牛天生都是那樣的。”
“你真是一個不可救藥、蠢笨如牛的大笨蛋!難道魔鬼撒旦不會變成耕牛嗎?”黃龍叫着奔跑出去。
“黃龍,的確是耕牛!你最好還是看清楚一些。”我立即對黃龍說。
“我看得一清二楚,”黃龍站在路中間,彷彿一根柱子立着。“它們肯定是魔鬼撒旦,我不用拿出照妖鏡,我就敢斷定這是他們是魔鬼撒旦,話不定還是剛纔逃跑的魔鬼撒旦。”
“我看大頭蠅早就花天酒地去了。”花斑豹忽然咕噥道,“話不定**澳門都到了。”
黃龍沒有再想跟花斑豹說話,或者他根本沒有聽聞花斑豹說話,當然我當時也驚慌得顧不上去理睬花斑豹了。眼看大水牛越來越走近黃龍,我急得大叫大喊起來:
“黃龍,你想到那裡去了?你是不是真發瘋了?你快跑到這裡來!你傻乎乎擋住它們,它們會把你踩面肉醬的!”
我還在叫喊着,七八條水牛涌到了黃龍面前。這時,黃龍不再跟我哆嗦了,他揮起竹槓疾風一般衝殺了上去。黃龍一棍棒打在最前面那頭老母牛的嘴巴上,老母牛痛得往路邊跑去,到了一條排水溝裡。跟在那頭老母牛後面是一頭大公牛,大公牛當時在舔着老母牛的屁股,它見到老母牛跑開,以爲老母牛戲弄自己,於是也追趕過去,在排水溝裡爬到老母牛身上。
黃龍又用盡全力將竹槓敲到另一頭公牛的牛角上。大公牛咕嚕一聲又想逃到排水溝去,但它被身邊那條年輕母牛擋住了去路。大公牛想回過頭來,黃龍又一棍棒敲到它的鼻頭上。大公牛頓時對身邊那頭年輕母牛不客氣了,它驀地拱下頭撞到年輕母牛的脖頸上。年輕母牛擰轉頭又撞到身後那頭小牛犢身上。。。。。。
趕牛的是熊狗的大伯熊膽,有時,熊狗也會叫他去幫忙偷屍。不過,熊膽是一個又聾又啞、還有點弱智的跛腳老頭,熊狗只是吩咐他看風和拿布袋,當然給他的錢是很少的,但是,總比他幫別人看一個月牛還找算,熊膽巴不得熊狗每天晚上都叫他去幫忙。
熊膽平時動不動就會把那些大水牛打得半死,他甚至會把那些不聽指揮的大水牛拴到半山腰上餓它一天兩天。熊膽當時急着要趕回家,因爲熊狗約了他晚上要到人民醫院偷屍去。熊膽當時突然間見到牛羣紛紛擰轉身來,就以爲它們都不願意回欄,還以爲它們造反了,於是揚起竹枝嘰嘰呱呱大叫起來去抽打它們。竹枝噼噼啪啪地落在水牛們的頭上、身上、鼻子上和眼睛上,水牛們又像潮水一般往前涌去。。。。。。
剎那間,黃龍被這幫水牛擠在了中間。水牛們把黃龍逼來逼去,擠得他屎滾屁流,肚子都要被擠破了。水牛們一窩蜂過去後,黃龍摔倒在地上。當黃龍磨磨蹭蹭地站直身子時,水牛們早已跑遠了。黃龍見水牛們就快消失在蒼蒼茫茫霧靄之中,他急忙往前追趕,但他追趕不到十來米,雙腳一軟又癱到地上。黃龍望着熊膽趕着水牛們揚長而去,頓時一次又一次拍打自已的腦袋,一次又一次捶打自己的心胸,一次又一次唉聲嘆氣起來。“我怎麼那麼蠢笨如牛?我怎麼不把風火輪帶在身上?”他悔恨交加地說。
當黃龍重新走回到那堆稻草前面時,已經完全天黑了,到處都是青蛙和昆蟲的叫聲,還有蚊子在我眼前嗡嗡叫着。花斑豹早就睡着了。黃龍累得連頭都擡不起來,他一倒下去就合起了雙眼。我當時也困得眼睛好像灌了鉛似的,我接着也躺倒下去。。。。。。
第二日接近中午時我才睜開眼睛來。我醒過來後依然感到非常疲乏,我往稻田中間那條小河走去。我想到河裡洗洗臉,將倦意洗掉。我剛走到河邊,黃龍也到了。他說他又渴又熱,他要到河裡洗澡去。黃龍說着在我眼前跳了下去。
河水很淺,最深的地方纔淹到黃龍的膝蓋。黃龍和衣躺下去,仰面朝天躺在最深最急的水面上。河水把黃龍往下游推去,一直推到前面的淺沙灘上。黃龍奔跑回來,又玩起那種如同漂流般的遊戲,享受着漂流帶給他的樂趣和快意。我洗完臉坐到岸邊那棵溼地松下,愜意地瞧着他。我發現黃龍好像河裡魚兒還要開心,漸漸地,我身上的苦惱和困惑彷彿也被河水衝得一乾二淨了。
黃龍連續玩了七八遍漂流之後,他溼淋淋地走上岸。他在我身邊那棵溼地松下躺下去。不一會,他又站起來把上衣脫掉,把衣服掛到樹杈上。黃龍光着身子又跳到河水裡。他的身子瘦得像乾柴一樣,一點光澤都沒有,但是我看到他掛在樹杈上的那件藍布衣,就好像見到黃龍那得意的面孔那樣。潔淨的河水像溫開水一樣暖和,黃龍邊漂流邊扯起嗓子對我說:“茶花婆,你看我現在就在爐火旁邊那樣舒服啊!”
太陽升到頭頂時,我們重新回到大路上。那時候,我發現花斑豹已經不再那堆稻草裡了,路上也沒有發現他的影子。稻草裡擺放着兩包撕掉了膠紙的芝麻餅,還有一些餅屑散落在花斑豹睡的地方。黃龍以爲花斑豹藏匿在稻草底下,他把稻草翻了個底朝天,還將很多稻草撒到了大路旁。我又飢又渴,我把那兩包餅乾拿到手上,一隻只餅乾塞進嘴裡。
黃龍翻遍那堆稻草都之後,就問了我花斑豹到底到那裡去了。
“花斑豹早就回去了,花斑豹有手有腳難道他不會逃走嗎?”我接着對他說,“他難道會一輩子在這裡嗎?難道他會在這裡等我們嗎?”
但是黃龍卻不相信我,他說花斑豹一定是被魔鬼撒旦殺死了,或者被魔鬼撒旦擄走了。
我見到黃龍說話時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他的話又不着邊際,就懶得再跟他說話了。我當時這樣想,一定是花斑豹的家人或者他的黑衣幫找着他把他帶走了,這兩包餅乾也是花斑豹的家人或者他的黑衣幫帶來的,是花斑豹不想吃或者吃不下而扔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