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孟海走的時候,天才剛剛亮,隔壁房間傳來了關門聲,隨後屋子裡的人便離開了院子。想必是要走了,想必白刃也會去送他的,只是不知道此次一去,他還會不會回來……昨夜的暢談,讓她有某種強烈的感覺: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人都是要死的。在戈淵的認知裡,死亡不過是提前離開而已,她從小便殺人如麻,喪命於她刀下的人數不勝數,她從來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直到有一天,她親手殺死了張元,她才知道原來生命在這裡終結,是一件可悲又可笑的事情。於是回憶起了金如意,她發現每一個死去的人,他的身後都會有千千萬萬個爲他牽掛的人,爲他肝腸寸斷。
有些人,便殺得不那麼理直氣壯了,有些人,死得也不那麼理所當然……
她害怕別人靠自己靠得太近,卻又怕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薛孟海的離開,讓她有種像是要永別了的感覺。
薛孟海走的時候,戈淵並沒有去送他,她待在小慧的屋子裡,看着窗外發呆,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連眼皮都不怎麼眨動,冷風時不時灌進屋子裡,帶動着她耳邊的髮絲,輕輕搖曳着,她的眼底藏着一抹疲憊之色,瘦弱的身體彷彿再加一根稻草就要壓垮了。
小慧揉了揉朦朧的眼睛,看着她,“小姐,你看什麼呢?站那裡不冷嗎……”她嘟囔了幾句,掀開溫暖的被窩,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戈淵聽到了聲音,“你多睡一會兒吧,不用準備早飯了。”
小慧撇了撇嘴,“我可以不吃,可是小姐不能餓肚子啊。”她一邊說,一邊不情不願地從牀上爬起來,哆嗦着穿衣服,口齒不清道:“小姐……你能不能、把窗戶關上……冷死人了……”
戈淵回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把窗戶關上了,頓時斷絕了冷風的屋子溫暖了許多,她看着小慧麻利地起身梳洗,突然又問道:“小慧,你喜不喜歡薛孟海?”
小慧頓時臉色漲得通紅,背對着她埋怨道:“小姐你說什麼呢!以後不許你再這樣開我的玩笑了!”
戈淵沉默了,沒搭話,她看着小慧穿梭在屋子裡的身影,竟又看得出了神。小慧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活力,那種東西戈淵已經喪失得太多了,所以她總是用一種豔羨的目光看着小慧,彷彿看着當初的金如意一樣……
“小姐,我去準備早膳!”小慧說完一溜煙又跑了出去,冷得直打哆嗦,像只小耗子一樣縮成一團,還不忘把門關上。
戈淵覺得屋子裡有些悶,連忙將門打開微微喘息,院子裡一片白茫茫,又飄起了雪花,肆意侵蝕着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舊雪未融,新雪又落,百姓都說瑞雪昭豐年,可是戈淵卻覺得這樣的雪天太可怕了,就像永無止境一樣的長,長得她都要以爲自己挨不過去了。
白刃送走了薛孟海之後,又來到了這間院子裡,他看着院子裡傻愣愣站着的戈淵,突然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錯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的怪病治好了?”
戈淵沒有點頭
也沒有搖頭,只是看着他,什麼情緒也沒有。
“你穿得這麼薄,都不會冷嗎?”他朝她走過去,順手就將身上的厚衣服披到了她的肩膀上,又忍不住取笑道:“莫非是又得了怕熱的怪毛病了?”
戈淵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微微垂着頭,有些低眉順眼的溫婉,淡淡道:“等薛孟海回來,我想讓他娶小慧爲妾。”
白刃有些發愣,“你怎麼關心起首領了……”
戈淵低着頭,眼睛裡一閃而過落寞,“我都想明白了,我想和他好好過下去。”
微微的苦意在心頭蔓延開來,他勉強笑了一笑,“這樣很好啊……”剩下的話哽在了喉嚨裡,再也說不出口來,胸口被悶得有些發疼。
“我知道王爺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我,所以……”她擡頭,眉眼間的冷清讓人心底發寒,“我想用另外一種方式留在他的身邊,不讓他有一分一毫的爲難,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了爲止……”
白刃幾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脫口而出:“爲什麼?”
戈淵輕輕眨了一下眼睛,“他可以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他不義,我承諾了要誓死忠誠,便要做到它。況且……我擔心王爺,他身邊的人都是帶着目的性留在他身邊幫他,我怕我走了之後,就再也不會有人豁出性命去幫他了……到那時候,該是怎樣的孤立無援。”
“你這個傻子!”白刃咬牙切齒地看着她,神情裡帶着一絲心疼和憤怒,“你這樣爲他,他至你於何地?你利用首領的真心,你又至他於何地?”
“我沒有利用他。”戈淵擡起下巴,認真地道:“我會努力做他的妻子,決不會辜負他的真心,這是一個雙贏的決定。”
白刃後退了一步,冷笑,“戈淵,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戈淵加重了聲音,“我最看不懂的人就是你,你一邊告訴我還有機會,讓我爭取,一邊卻又讓我好好對待薛孟海,你究竟想說什麼?你的目的又是什麼?你又在布什麼局?”
白刃哧笑了一聲,眼神變冷了,“局?我從頭到尾都在幫你,看不懂的人一直都是你。”他說完這句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
小慧端來早膳的時候正好碰上了白刃,她頓時警惕地看着他,“你怎麼又來了!你別以爲姑爺不在,你就可以……”
白刃冷着臉,大步從她的身側跨過去。
小慧有些鬱悶地呢喃了一聲:“今天這是撞邪了?”
小慧送來了早膳,戈淵卻是食不知味,她腦海裡反覆迴響着白刃的話,心裡不舒服極了,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走到窗邊上打開了窗戶,重重地呼吸了幾口氣,就像缺氧的魚一樣。
“小姐,你怎麼了?”小慧關心地問道。
“只是胸口有些悶,想吹吹風。”
“哦……”小慧點點頭,又後知後覺道:“小姐,你不怕冷了?”
戈淵回頭看着她,目光裡有些茫然。
小慧心情愉悅地蹦到她的身邊,“小姐,你都不知道你前段時間真的嚇壞我了,你整天縮在牀上都不肯下牀,一開窗你就嚷嚷‘冷’,屋子裡點着幾個火爐子,我生怕把你給悶死了,掃會兒地就要進去看看你還在不在,把我緊張壞了!”小慧說完還皺了皺鼻子,鼻翼旁邊有幾個小雀斑,看起來可愛極了。
戈淵目光柔和了下來,輕輕道:“沒事了。”
“小姐倒是說的輕鬆,還不是白刃的功勞。”小慧念念叨叨着,“不知道他今天是怎麼了,以前從沒見他生這麼大的氣……”
戈淵漸漸覺得自己今天說的話確實是有些過分了,白刃是深藏不露,可不見得就是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麼,也許是真的爲自己好,也許是真的無所求……可也只是也許。
“小姐?”小慧眨眨眼睛,“你是不是和白刃吵架了?”
“你別胡思亂想。”戈淵別開臉,突然就伸手把窗戶關上了。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小慧有些悶悶不樂,可她還是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忍不住又道:“小姐你就別和他慪氣了,找個機會就趕緊和好吧。雖然我很看好姑爺,但是白刃是真的對小姐好,便是姑爺也及不上的。”
戈淵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低聲道:“你也覺得白刃對我好?不是爲了什麼命令,也不是爲了得到什麼?”
小慧頓時滔滔不絕:“那還能有假嗎?除了白刃,誰還會關心小姐喝沒喝藥?除了白刃,誰還能無事來這院子,只是爲了看你一眼病情有沒有好轉?除了他,誰還會惦記着你有沒有好好吃飯?白刃對小姐細心至此,已經不是用任務和虛情假意能說得通的了,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見她說得這般得意,戈淵也沒出聲反駁,仔細想想這些日子的相處,確實如小慧所說,可是無論是誰做一件事都應該是有一個理由的,那白刃是因爲什麼?
“小姐,和白刃和好吧。”小慧眨眨眼睛,乖巧地看着她,“白刃生氣的樣子怪嚇人的,我有些怕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戈淵說完,不等她說些什麼,就趕緊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出去了。
“哎,小姐你去哪?早膳不吃了?”
戈淵出了房間,拉緊身上的衣服疾步走出了院子,不出意外立馬有兩個侍衛憑空出現,一人一把長劍攔住了她的去路,“夫人,請回。”
戈淵冷眼看着他們,冰冷的視線像刀劍一樣掃在他們的身上,犀利而隱忍,“我要見白刃。”
“夫人,主上說了您不能踏出這個院子,還請您不要讓我們爲難。”侍衛分寸不讓,對她的殺氣竟是視而不見。
戈淵用力抿了脣,深深地皺眉,再一次重複:“我要見白刃。”
“還請夫人少安毋躁,白公子明日還會來此。”
那兩個侍衛是鐵了心不讓她出去,這種被感覺就像是被鐵鏈束縛住了手腳,渾身都窒息得難受,她定定地看着門口的侍衛,轉身往回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