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餓極了,戈淵緩慢地直起身子,將已經撕破的衣服重新一件一件地穿起來,有些地方已經是衣不裹身,她就扯了一牀被子裹在身上,然後挪到牀邊。她沒有穿鞋就下了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饅頭,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這樣的場景彷彿似曾相識,又將她的思緒拉回了很多年前,一羣餓鬼張牙舞爪着,面目可憎,一塊饅頭就足以引發一場血案,而當所有人都在爲了生存而暴露出兇殘的本性時,圈子外邊的人,笑着看戲,然後扔進來一塊饅頭……
說實話,戈淵是恨他們的。這麼多年她始終是忘不掉那一幕,既是她隱藏得再好,騙過了別人,卻是騙不了自己。當初左太傅是怎樣對她的,她一直都記着,包括他是怎樣對王爺的,她也一併記着,以至於她時常覺得,或許當初正是因爲和王爺同病相憐,纔會對他這麼死心塌地。
那些往事,似乎是隔得太久了,都快被人遺忘了,可是戈淵仍然遺忘不了,她甚至是在用回憶的方式來懲罰自己,懲罰自己這些年失去自我的荒唐歲月。
戈淵用力咬了一口饅頭,目光像毒針一樣凜冽,泛着森森寒光,她用盡全力地咀嚼,然後不顧咽喉的乾澀,強行嚥下去,然後又再咬一口,周而復始,目光始終冰冷。
或許白刃說得對,王爺這些年的飼養,只是磨平了她表面上的棱角,而狼的本性卻沒有變,已經在隱隱爆發。
“噔噔噔”,有人敲門,沒有得到迴應,外邊的人推門而進。
戈淵停下了動作,冷冷地看着門口。
“夫人,王爺讓我們把衣服拿過來了。”如畫走了進來,手上捧着一套整整齊齊的衣裙,畢恭畢敬。煙柳就站在外邊,並沒有進來,她看向戈淵的神情,帶着點似有似無的冷意。
戈淵把饅頭放下了,直起身子,她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光着腳丫,看起來有些滑稽,她沒有說一句話就伸手去抓如畫手中的衣裙。身上的被子滑下了肩頭,露出她光滑的肩膀,煙柳的神情猛然大變,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們出去。”戈淵的聲音啞啞的,轉過身背對着她們。
如畫看了煙柳一眼,煙柳冷笑了一聲,“奴婢自然要伺候夫人穿衣。”
戈淵頓住了腳步,回頭看着煙柳。
如畫有些害怕戈淵的眼神,瑟縮了一下,偷偷拉住煙柳的袖子,小聲道:“姐姐……”
煙柳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房間裡終於只剩下了戈淵,她靜靜地脫掉身上的衣服,僵硬着穿上繁雜的衣裙,她突然意識到,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小慧了。
那些被她殺掉的人,都不會再有第二個了,死了就是沒了。
門外的如畫左右看了一下沒人,就抓住煙柳的衣袖輕聲道:“姐姐,你爲什麼這麼討厭她?”
煙柳的神情很嚇人,她抓住手裡的長劍,一聲不吭。
房門被打開了,露出戈淵有些蒼白的臉,她看了一眼門口的
兩人,眼神冷得像淬了毒一樣尖銳,只是一眼就移開了,徑直往外邊走去。
客棧的後院並沒有雪,許是被打掃得很乾淨,又或是天氣轉暖,已經融化了。淺淺的冷風吹在身上,戈淵並沒有用內力護體,任由冷風侵蝕,也任由自己的身體逐漸變冷。也許只有身體上的痛苦,才能讓她稍稍忘記一些事情。
她停在了一株玫瑰面前,乾枯的枝椏,有些泛黃的葉子,早就沒有了曾經的嬌豔欲滴,留下的只有枯萎之後孤零零的花托。戈淵伸手想去摘下來,卻被刺了一下,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收回手,這才恍然發覺原來乾枯之後的玫瑰也是帶刺的。
戈淵感覺到背後有一股火辣辣的視線,回頭對上煙柳帶着敵意的雙目,一觸及到戈淵的目光,非但沒有收斂,反而還更加凜冽,似乎是嘲諷,又帶着一些挑釁。在戈淵看來,將她作爲爭奪王爺的敵人,實在是可笑至極。
煙柳喜歡王爺,戈淵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如意說過看一個人的眼神,就可以看到他內心最直接的想法。戈淵很理解她,就像理解自己一樣,畢竟溫文爾雅的王爺,足以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用一生去敬仰,就像是黑暗渴望着光明。
奮不顧身。
可是奮不顧身的結果,是慘不忍睹。
戈淵覺得她或許還應該憐憫煙柳一下,可是她的心已經冷得像冰一樣,再也泛不起一絲波瀾,唯有冷笑一聲,轉身背過去。
白刃就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戈淵和他久久觀望,也是不語,有些人就是太熟識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夠知道對方所想。
“陪我說說話吧。”戈淵開口了。
白刃點點頭,直起身子朝她走過來,如畫和煙柳幾乎是同一時間往前走了一步,將白刃和戈淵隔開了。白刃無視她們的存在,繼續往前走,煙柳“唰”的一聲就抽出手裡的長劍,直指他的胸口,喝道:“還請白公子莫要靠我家夫人太近了。”
戈淵伸手搭在煙柳拿劍的手上,冷然道:“把你手上的劍放下。”
煙柳回頭看着她,目光像毒蛇一樣,“這是王爺的命令……”
“咔嚓”,戈淵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用力捏斷了煙柳的肩骨,煙柳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手中的長劍猛然落地,渾身顫抖,目光憤恨地看着她。
如畫尖叫了起來,“夫人手下留情!”
戈淵鬆開了手,平靜地看着她們,“我只是在教她什麼是規矩。”
煙柳後退了幾步,如畫連忙扶住她的身子,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刃淡淡一笑,儒雅隨和,“還不快帶她下去?再不處理就該廢了。”
如畫看看白刃,又看看戈淵,實在是沒法子了,只好帶着幾乎要暈厥過去的煙柳離開,步履躊躇。如畫轉身的一瞬間看了戈淵一眼,漂亮的眼睛裡沉澱着一絲害怕,從她眼中驚慌失措地劃過。
“我不喜歡她們。”戈淵靜靜地看着她們離
開的背影,過了許久。
白刃笑了一下,“那正好,我也不喜歡她們。”
戈淵轉頭看着他,眼神冷漠地讓人心驚,“我最近老是想起小慧,沒日沒夜,總感覺她就在我周圍盤旋,或許是捨不得我,又或許是在怪我。”
白刃微微有些發愣。
“你相信人死後是有靈魂的嗎?”
白刃搖搖頭,“死了就是沒了。”
“你說得對,死了就是沒了……”戈淵很認真地點點頭,臉色有些發白,她伸手攏了一下耳邊的頭髮,轉身走在了前邊。
這樣的戈淵讓人有些擔心,白刃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後頭,也是不吭不響。
“你……”白刃忍不住開口了。
戈淵卻打斷了他的話:“白刃,你有沒有一個突然就很想很想的人?”
白刃心頭突然就五味雜陳,腳下也重如千斤,便停了下來。
戈淵回頭看着他,“有嗎?”
白刃勉強一笑,“當然有啊。”
“想他的時候會做些什麼?”
“什麼也做不了。”白刃看着她的眼睛,許久才道了一句:“像個傻子一樣。”
或許是心有同感,戈淵淡淡地笑了,“你說的對。”
白刃想問些什麼,卻是欲言又止,心頭翻騰的慾望像葛藤一樣肆意蔓延,密密麻麻地揪住他的整顆心。
“有一件事情我藏在心裡很久了,任何人都不曾告訴過。”戈淵垂着頭,捏緊了自己的手指,“我在乎過一個人,甚過在乎王爺。”
她的話不輕不重,卻像一道驚雷一樣落入白刃心裡,頓時腦袋有些發懵,什麼做不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戈淵皺着眉頭,醞釀了半天只道了一句:“他是個好人。”
“除此以外呢?”白刃的舌頭都在發顫,幾乎不能維持自己一貫的冷靜。
“他……曾經三番五次地救過我性命,即使知道我是想要他的命,他還是奮不顧身地救我,他……”戈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沉默了。
白刃點頭,“那他還真的是個好人。”
戈淵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繃緊的弦也放鬆開了,嘴角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說出來果然好多了,我把他藏在心裡,藏得緊緊的,深怕被別人知道了,可是憋得越久越是難受。”
“那爲什麼要告訴我?”
戈淵有些恍惚,“大概是因爲,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了吧,總該留下點什麼纔對……”
白刃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抓得緊緊地,直視着她的眼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戈淵用力抽自己的手,只是象徵性地扯了一下,沒有抽出來也就放棄了,隨後嘆息了一聲,“白刃你說的對,我快被掏空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一種末世的蒼涼襲上白刃的心,冷徹四肢骸骨。是他非要逼她看清楚一切的,可是爲什麼當她大徹大悟之後,疼得反而是自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