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拓安排在昱王府中的探子,曾說戈淵每逢月圓之夜,必定神秘失蹤,次日清晨方回。他着人秘密查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知道她是去了山上,至於做了什麼,卻是不得而知。於是他又派上侍衛在山上埋伏,發現她身上偶爾帶有血跡,山上也總是在她走後莫名出現狼的屍體,被吸乾血而致死。於是他便大膽猜測,她是否每逢月圓之夜,便與她受傷時一樣,必須喝狼血來維持自己的內力呢?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戈淵全身都在顫抖,痙攣着,她的臉埋在長髮之間,即使不看也知道定是慘白無色。
軒轅拓跌跌撞撞着走過去,剛毅的臉上滿是無措和害怕。他不能給她狼血,不能讓她恢復內力,等熬過去了,她想要什麼他都給她……
“阿淵,阿淵……”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輕聲喚她的名字,胸膛裡有一個地方被撞擊得生疼,他喘不過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戈淵的力氣出奇得大,她甩開他的手,喉嚨裡發出痛苦嗚咽的聲音,像一隻被束縛的小獸,掙扎着,痛苦着。慘白的臉上目眥盡裂,充血的眼睛裡幾乎要流下殷紅的血跡。
“阿淵……”百轉柔情,百轉斷腸,軒轅拓此生能體會的最極致的痛苦,也不過如此。
戈淵眼睛裡一片腥紅,什麼也看不清楚,聽到他的聲音有些茫然的擡頭,動了動嘴脣,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可是軒轅拓明白,她此時心裡想着的人不是他。
戈淵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到泛白,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靠過去,似乎是想跟他說什麼,剛一張嘴,大口大口的鮮血就涌了出來,浸泡了軒轅拓精緻的衣袍。
軒轅拓完全僵住了,看着懷裡痛苦到扭曲的人,感覺心都在顫抖。吐這麼多血,她會不會死?會不會死?
“阿淵!”他失聲喚她,雙臂用力將她抱緊。
渙散的瞳孔漸漸睜大,戈淵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發狠一般地將他推開。她揪住自己的衣襟,倒在牀上,秀眉痛苦地擰緊,慘白的嘴脣被咬得血跡斑斑。
“阿淵……不怕,很、很快就過去了……”軒轅拓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撫平她的痛苦,手指又顫抖得不像話。
戈淵疼得狠了,就咬住自己的手臂,恨不得將肉都咬下來一樣用力,滿口血腥,那雙充血的眼睛望着牀頂,卻是空洞的什麼也沒有……
又是一陣強烈的痛撞擊了心臟,軒轅拓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將她緊緊抱住,企圖撫平她的痛苦,“阿淵,你咬我,疼就咬我……”
他軒轅拓從一出生就享受着至高無上的榮耀,幾歲便被立爲太子,享受着這世間極致的恩寵,他不知道什麼是痛,什麼是心疼人,從來沒有低聲下氣過,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有時候心裡上的痛往往比肉體上的更難過。
即使是意識模糊不清,戈淵也明白眼前的人是誰,她一口咬上他白皙的脖子,肆意宣泄着自己的痛恨,吸着從裡
邊滲出來的血,又恨不得啃他的骨,噬他的肉。
軒轅拓以爲這樣就能平息了,他勒住她纖瘦的身體,任由她在身上予取予求。
“哇……”又是一口鮮血吐出,和他的血相互交融,形成詭異的妖豔。
懷裡的人倒在他的手臂上,纖細的脖項後仰,身體彷彿隨時都能折斷了一般脆弱,毫無生氣。
“阿淵……”他顫抖着拍拍她的臉,慘白慘白,冰冷駭人。
“來人!來人!”他衝過去打開房門,暴怒地吼道:“叫太醫過來!”
再次回到牀邊,將戈淵冰冷的身體抱在懷裡,他一直安慰着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冷靜了些許,軒轅拓忽然想起戈淵這副模樣是斷然不能讓別的人瞧見的,猶豫了幾下,又重新打開房門,冷靜地說:“太醫不用請了,去後院殺了那匹雪狼,取血過來。”
門外的侍衛還沉浸在太子爺先前的暴怒中,腿腳還在顫抖就連忙答“是”。
牀上的戈淵幾乎是一動不動地躺着,睜着一雙腥紅的眼睛,空洞而無神,她彷彿在透過眼前的東西,看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軒轅拓忽然很像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她在意的是什麼,又會不會有自己……想來是癡心妄想了,這種冷血的女人。軒轅拓越想,心裡便越是紮了一根刺,不疼,卻難受得要命。
“無論我爲你做了多少,你永遠不會感激,你就是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他一遍憤恨地咒罵,一邊拿出手帕擦她嘴邊的血跡。
空洞的眼珠子忽然動了動,落在他身上。
軒轅拓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手帕落在了地上……
“太子,狼血取來了。”
房門很快就被打開,露出太子鐵青的臉,他接過碗什麼也沒說,“砰”的一聲就用力關上了門。
房間裡只有單調的吞嚥聲音,顯得空洞而詭異。
軒轅拓眯起一雙犀利的眼睛,看着貪婪吞噬狼血的人,忍不住憤懣地道:“你先前的一切是不是裝出來的?”
戈淵茫然擡頭,搖搖頭,又埋下去繼續舔食。
可是軒轅拓心裡卻怎麼也舒服不起來,就像是被人欺騙了一樣,又問道:“吐血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戈淵點點頭。
“姑且相信你。”軒轅拓揉揉自己的眉心,早知道她方纔不是要死了,只是累了,他肯定不會給她狼血!看到她如今又生龍活虎的模樣,他怎麼都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軒轅拓起身,動作有些遲緩,他出去剛一關上門,又打開,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難以琢磨,帶着深深的懷疑,“你會不會趁機跑了?”
這一次戈淵沒有迴應他,只是乖乖地坐在桌邊看着他,瞳孔是幽深的黑。
軒轅拓走了進來,關上門,“我要看着你。”
戈淵舔了舔嘴角的鮮血,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有沒有他都一樣。
軒轅拓
脫掉了鞋,躺在了牀上,雙手枕着腦袋,睜開的眼睛裡一片清明,他忽然問道:“如果我讓你不要去,你會不會真的不去?”
房間裡依舊安靜,軒轅拓沒有回頭去看戈淵,他所問的問題,他並不想知道答案。
兩人之間隔着的距離,怎麼也無法跨越。
“彎月刀在櫃子裡。”軒轅拓說要這句話,就閉上眼睛,似乎是拒絕看到某些事情。
戈淵放下碗,起身去拉開櫃子,兩把彎月刀果然在裡邊,還有面具。她習慣性地把面具戴上,然後將彎月刀系在腰間,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條。
“你做事不要衝動,先問過九皇叔再行動。”軒轅拓又繼續說:“九皇叔並不如你想的那般被動,在這所有的事情裡,他都是受益者……”
迴應他的,只是一聲淺淺的關門聲。
軒轅拓嘆了口氣,睜開眼睛,繼續他未完的話:“爲了他的野心,你遲早要死在他的手裡……”
月圓之夜,斑駁的光芒灑進牢房裡,落下淡淡的影子。
軒轅昱川躺在僵硬冰冷的木牀上,莫名就想起了戈淵,想起了她小小的時候,身高只到他的胸口,臉也小小的,一雙空洞的眼睛裡好像沒什麼情緒,又透着一絲膽怯。
他教她讀書寫字,有時也同她作畫,他本來就是心思沉穩之人,也是極有耐心,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在她身上得到加倍的回報,所以他不急,有耐心的、有計劃的一步一步把她培養成自己所希望的樣子。
唯命是從、沉默寡言、冷血無情,她在他面前永遠都是卑微到泥土裡的姿態,每次戰爭皆是得勝而歸,她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一次也沒有,然後她成了他手裡最趁手的利器,也終究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處。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深知這道理,也利用她的神話來替自己籠絡人心,他用虛情假意來編織一個網,將她牢牢地困在其中,然後於一個適當的機會,將她犧牲,引起民憤。
周詳的計劃,幾乎要觸碰到的成功,讓他注意到了以前不曾注意過的人,七年的陪伴仿若一瞬即逝,那小小的身影也不知何時長高了,卻瘦得驚人,那雙眼睛也被磨去了銳利,只剩下溫順的服從和卑微。
這些他都不曾注意過,如今注意到了,才恍惚這些年,一直都是她陪伴在身旁。
無聲的、不離不棄的陪伴,讓他忘記了她的存在,也是適應了她的存在,忽然想到她即將不在了,心裡有個地方就空空的。
軒轅昱川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微微垂下眼瞼,月光於縫隙中灑下來,映在他長長的睫毛之上,落下一片陰影。他動了動手臂,精緻的衣袖劃過冰冷的牀,露出他纖細瘦弱的手指,撐着起身,指節用力到泛白。
他起身的動作很緩慢,即使是在骯髒的地牢裡,也掩不住他滿身的風華,和骨子裡的從容優雅。
“你來了。”他的嗓音清清冷冷,滿眼落寞,帶着一絲暗啞,聽在耳裡有些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