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白刃進來了,他看了一眼院子裡像木頭一樣立着的孤毅,就知道是薛孟海在屋子裡,端着手裡的藥直接就走進去。
屋子裡的氣氛很尷尬,薛孟海站在原地,侷促不安,他聽見聲音回頭看了白刃一眼,尷尬地笑了一下,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刃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場面,他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走進去把藥放在桌子上,習慣性地把珠簾捲起來,窗戶關上一半,然後整理好屋裡的桌椅板凳,他就像是這屋子裡的主人一樣,對所有的事都輕車熟路,全部做好了之後就說了一句:“藥差不多了。”
薛孟海剛開始還沒反映過來這句話是對誰說的,就看到沉默的戈淵動了一下,然後轉身走到桌邊上,端起藥一飲而盡,又把空碗放下,繼續走到窗邊上立着,繼續往外邊看,雖然窗戶被白刃關上了一半,她也沒動手去打開。
收拾好了一切,白刃端了一個凳子放在戈淵面前,戈淵順從地坐下,然後白刃就蹲下身子,掀起她的衣裙,褪下她的襪子,露出她小腿上的傷,開始認真換藥,“這傷因爲沾了水,水泡爆了,所以可能會留疤。”
戈淵依然沒有回話,可是薛孟海覺得她肯定聽進了心裡,兩人和諧的相處模式,讓薛孟海忍不住有些豔羨,正好對上了白刃意味不明的笑,讓他有些尷尬。
白刃收拾好了藥碗,就出去了,走之前還不忘曖昧一笑,在薛孟海耳邊輕聲說道:“仔細學着點,以後這些事就該你來做了。”
薛孟海又鬧了一個大紅臉,平時喊打喊殺的人,一遇到戈淵就變得皮薄,挺大一個男子漢就變得扭扭捏捏起來。他擡頭看着戈淵,也不管她有沒有迴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又紅了。
掃雪的小慧掃完了,她把掃帚放好,一溜煙就鑽進了屋子裡,一邊搓着手,一邊喊“冷”,看到了屋子裡的薛孟海,還甜甜地叫上了一聲:“姑爺好!姑爺請喝茶!”說完給他倒上茶水,還是熱的。
薛孟海又紅着臉,坐在了桌子邊上,捧着茶杯,忍不住擡頭看了戈淵一眼,一想到剛纔那聲“姑爺”被她聽了去,臉上又燒了起來。
屋子裡因爲沒有關窗,溫度很低,小慧是個機靈人,她立馬把爐子升起來,往戈淵那邊推了一點,把火燒得旺旺的,“小姐,你冷不冷?又起風了,我給你拿件衣服。”她說完不等戈淵回話,就連忙從櫃子裡翻出一件厚厚的衣服,給她披上。
戈淵很瘦,肩膀窄窄的,她以前也是這樣,就像是一隻營養不良的小貓一樣,又偏偏骨頭硬得嚇人,可是現在的戈淵,好像已經沒有以前那般硬朗了。冷風一吹,她禁不住咳嗽了幾聲,抓住衣服的手纖細而蒼白,就像竹籤一樣脆弱,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將她整個人都折斷了。
薛孟海忽然生出了一種錯覺,這個女人天生就是該用來保護的,而不是放任在戰場上,髒了、爛了、腐了、化了。薛孟海忍不住起身,他走過去伸手幫她把窗戶關上,想說一些安慰人的話,又笨嘴笨舌的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也就索性不說話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戈淵稍微有了一些反映,看着他沉
默了一會兒,開口了:“你的傷好了沒有。”
薛孟海第一反應是心裡暖暖的,她居然還關心着自己,第二反應是震驚,他睜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你能說話了?”怎麼那幫臭小子,對他隻字未提?
“嗯,也不是什麼好事……”戈淵含糊地應了一聲,又重複了一句:“你的傷好了沒有?”
薛孟海連忙點頭,急切道:“全好了,現在能蹦能跳的。”
戈淵點點頭,緩緩轉身坐到了桌邊上,小慧立馬爲她倒了一杯茶,然後賊笑地看着薛孟海,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小聲說道:“小姐除了白刃誰都不理,你果然是姑爺。”
薛孟海臉又紅了,低聲呵斥了一句:“小孩子管這麼多做什麼。”
小慧一撅嘴,哼了一聲就轉過身去不理他,連茶水也不給他添了。
薛孟海一心惦記着戈淵,這會兒能說上話了,他也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感覺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戈淵沒有說話,只是動作頓了一下,頭髮緩緩滑到了她的胸前,像絲綢一樣滑順,彷彿落在心尖上一樣,酥酥麻麻。
薛孟海感覺到她的心情不好,就沒敢多說一個字,悶頭喝茶,時不時擡頭看着她,忽然覺得這樣平淡的日子也算不錯,也就懶得再去追究太多,反正她也沒有反對嫁給他,那也就……他緊張得手心都是汗水,又偷偷看了戈淵一眼,這一看就移不開眼睛了。
戈淵的五官算不上精緻,湊在一起卻很是漂亮,無論看多少眼都很舒服,沒有浮誇的妝容,沒有濃郁的香味,連指甲也是剪得短短的,看起來舒服極了,她的皮膚有種病態的蒼白,人也瘦瘦的,骨頭卻很是堅硬,皮膚像美玉一樣滑嫩,越看越覺得心跳都在加速。
“戈淵,你……”薛孟海心跳如雷,緊張得腦袋裡一片混亂,“你是不是真心想嫁給我的?是不是主上逼你……”
戈淵放下了茶杯,沒有說話,小慧眼睛亮閃閃地盯着他們兩人,像看到什麼寶物一樣,有些激動接下來的情節發展。
“如果你不是自願的,我就去和主上說……”
“嫁給誰都是一樣的。”她的聲音有些暗啞,就像是被撕裂的布條一樣,神情淡淡的,就像是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你不願娶我,推給別人便是,你能脫身,我卻不能。”
薛孟海的心跳好像停止了一般,感覺有一根長長的針將他的心紮在了原地,讓它不能跳動,一陣一陣的疼,他忍不住失控吼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小慧被他嚇到了,縮了縮身子,戈淵的神情依舊冷淡,一句話也不說,對他就像是在對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一樣。
薛孟海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該說,他醞釀了一會兒,又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不是不願意娶你,我只是不想逼你,如果……”
“我喜歡王爺,但是背叛了他。”戈淵靜靜地打斷了他的話,“王爺要懲罰我,就廢了我的武功,把我嫁人,就是這麼簡單。”
薛孟海感覺喉嚨被什麼賭了一樣,一股血腥涌了上來,又被他硬
生生地嚥了下去。
王爺要懲罰我,就廢了我的武功,把我嫁人,就是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什麼叫就是這麼簡單?根本就沒有她說的這麼簡單。七年的忠貞,最後卻換來了這樣的下場,她那麼冷漠孤傲的一個人,一身武功笑傲整個天下,給她一匹戰馬就能馳騁整個戰場,她是天生的雄鷹,她是屬於戰場的,戰場就是她的天下,而不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屋子,折斷她的羽翼,讓她像一個普通的女人一樣過一輩子。
根本就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薛孟海的心都在滴血,他喜歡的是騎在戰馬上運籌帷幄的戈淵,意氣風發的戈淵,堅韌不拔的戈淵,現在坐在他面前如此認命的女人是誰?
“你,恨嗎?”薛孟海艱難地開口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她恨的範疇之內,他一向活得頂天立地,無所畏懼,卻有些怕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不敢面對她。
“恨?”戈淵笑了,笑聲就像是被什麼撕裂了一樣,“應該的,他是王爺,他不管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薛孟海壓不住心裡升起的一股怒氣,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他是王爺就能隨便決定你的人生?”
戈淵轉頭盯着他,盯了很久,“難道不應該嗎?”
薛孟海竟是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抓住她的手忍不住鬆了,本來的理直氣壯也漸漸變得不堪一擊,啞然無聲。
戈淵喝了一會兒茶,又起身把窗戶打開,冷風“呼呼”地往裡邊灌,她卻一動不動,安靜地看着外邊。
薛孟海心裡發酸,想到她以前的模樣,再一作對比,也忍不住在心裡替她不值,想到主上反正是鐵了心要把她嫁人,還不如讓她嫁給自己,也好照顧她。這樣一想,心裡舒服了許多,“你心裡有什麼難受只管跟我說,我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的。”
戈淵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心不在焉。
薛孟海自覺無趣,沒有告辭就走了,小慧連忙去送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院門口,才神神秘秘地問道:“姑爺,這是咋回事啊?”
“小孩子家家的問什麼問。”薛孟海瞪她一眼,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小慧不吃他這一套,哼了一聲,“你唬我沒用,我家小姐瞪人的時候比你嚇人多了。”
薛孟海頓時無言以對。
“你快說說你們該不會是逼婚吧?”
薛孟海的眉毛都快擰成了一團,“她是自願的。”
“可她不喜歡你。”小慧毫不顧忌就說了出來。
薛孟海用力瞪着她,心裡不痛快了。
“你瞪我也沒用,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小慧哼了一聲,一揚長長的馬尾就轉身回去了。
孤毅看着薛孟海,依舊是木頭疙瘩一樣,悶悶的不說話。
薛孟海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這小妮子脾氣怎麼這麼大……”
一回頭看到孤毅看着他,忍不住鐵着臉呵斥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跟我走,等管飯呢?”
孤毅抱着劍,連忙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