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他吧。”戈淵側頭看着旁邊的人,“反正你來宮裡的目的,也不全是爲了我。”
白刃笑得意味不明,“雖說不全是爲了你,但起碼有個八九分。”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到了這關頭我也懶得再跟你胡扯。”戈淵別了一下耳邊的發,微微擡起下顎靠在欄杆上,目光竟是恬靜柔和。
白刃盯着她的側臉,試探着問:“你不跟我一起下去?”
戈淵搖搖頭,目光一片冷清,“不了,我就在這高處等着王爺來。”
“爲什麼?”
戈淵想了一下,回他:“大概是還沒想好該用怎樣的情緒去面對他吧。”
白刃怔了一下,“僅僅是因爲這樣?”
“也許。”她輕輕吐氣,“我不知道見到他我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也許會生氣,也許會大哭,也許會心酸,但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希望等一下看到他的時候,能夠心如止水,斷得乾乾淨淨。”
白刃的目光變得古怪,“戈淵,原來你是真的想放下。”
“難道不該嗎?”
“確實是應該,但是我以爲……”白刃頓了一下,笑了,“我以爲你留在宮裡,是爲了等主上。”
“確實是爲了等他,但……”
“行了行了。”白刃擺擺手,“願意放下自然是好的,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放開主上的手之後並不可怕,你很快就會抓到能救你的獨木。”
戈淵疲憊地笑了笑,“你們都當我是依賴王爺,把他當作救命浮木,卻不曾想過,我也曾爲他心動,也曾沉溺於他爲我編制的錦華夢中,也曾付出過真心的,只是你們都不相信罷了。”
白刃愣了很久都沒有回神。
戈淵依着欄杆,目光投了很遠很遠,“王爺於我,不僅僅是養育之恩,更是我心裡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才發現自己深陷的是一個噩夢……”
“那辛子穆對你而言是什麼?”
“就好比我追求於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而他是沙漠中唯一的一片綠洲。”戈淵轉頭看着他,“我一直都知道,王爺是摸不到的,只是不願放棄罷了,而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時候,被辛子穆抓到了,他不肯放手,我也害怕掙脫。”
“原來你心裡一直都明如玄鏡。”白刃頓了很久,忍不住笑了,“是我多慮了,你想的比我透徹,既然決定了以後該走的路,就放心大膽地走下去吧,我定會幫你。”
“謝謝。”
白刃沒有回她的話,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你若想好了該怎麼面對主上,就早點下來吧,我等你。”
風是寂靜的,吹過她耳邊的發,企圖擾亂她的心,她突然發現,即將面對的那些事情,已經不能使她紛亂了,是因爲……已經放下了嗎。戈淵的手搭在欄杆上,緩緩往前走了一步,想看一眼下面會是怎樣的情景。
“你是在盼他嗎?”
戈淵猛然回頭,瞧見閣樓裡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明
黃色的衣袍繡着飛龍在天,他的人隱藏在陰影裡,看不清他的神情。
“皇上……”
“嗒、嗒”,他朝她走了兩步,步子有些虛浮,“所有人都跑了,你爲什麼不跑?等着九皇叔親自來接你嗎?”
軒轅拓的狀態有些不對勁,莫名給人一種恐懼,就像他以前發病的時候一樣,戈淵遲疑着後退了一步,後背已經抵在了欄杆上,“你怎麼了?”
“我好得很。”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終於從陰影中脫離了出來,他面色陰沉地看着她,眼神中透着暴戾之光,一步步地朝她逼近,“阿淵,過來。”
戈淵盯着他,不敢動作。
“過來!你不是說留下來陪我的嗎?”軒轅拓睜着一雙眼睛,裡邊全是血絲,再一次逼近,寬大的衣袖下一閃而過兇光,是一把匕首。
“你先冷靜一下。”戈淵側着身,試探着伸手去抓他手裡的匕首,“把你手裡的刀放下,我陪你去院子裡走走……”
“你又在哄我。”軒轅拓一把甩開她的手,大笑了一聲,“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耍心機了?我倒寧願你,以前冷漠對我,也不想看到你這般虛僞的嘴臉!”
戈淵的臉色蒼白了幾分,“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怨我的,但是我當初也是身不由己。”
“哈哈……口是心非!嘴裡說着身不由己,卻還是放不下九皇叔,口口聲聲說要陪着我,其實心心念唸的全是他!”軒轅拓大吼着,衣袖下的匕首露出來,泛着森森寒光,他一把抓住戈淵的肩膀,目光如火,“這些日子都是你做出來的假象對不對?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就像你當初詐死那樣對不對?”
戈淵緊緊咬牙,“我沒有。”
“騙子!”他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的半個身子壓在了欄杆之外,猙獰的眼睛裡通紅一片,幾乎要落下淚來,“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你要麼不說話,要麼說的都是騙我的話,我不聽!”
俊朗的五官因仇恨而變得扭曲,戈淵心裡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感,如果一切都可以從頭,她再也不會做一分對不起他的事。呼吸漸漸困難,戈淵抓住他的手,艱難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只是想要贖罪,如果你……”
“閉嘴!”手指又收攏了幾分,他渾身都在顫抖,全然沒了理智,“你不準再說話!我命令你不準再說話!”
腰被抵在欄杆上幾乎要被折斷,咽喉被掐得死死的,腦袋裡閃過一片白光,她幾乎以爲自己要失去意識了,“軒轅……拓,你想要我死嗎……”
脖子上的手鬆了幾分,軒轅拓的手顫抖不止,匕首有好幾次都要劃上她的臉,他突然又抓住她的下巴,捏得她骨頭髮痛,“我不要你死,我要你不再說話……”
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他硬生生捏住她的下顎,逼她張嘴,目光中全是暴戾的光芒,“我寧願你不能說話,也不要你說讓我心痛的話!把舌頭伸出來,不會痛的……”
匕首抵在嘴邊,割破了她的臉,戈淵被逼得沒有退路,她咬牙
一巴掌打在了軒轅拓臉上,怒吼道:“你瘋了!”
“我是被你們逼瘋的!”
匕首割破了嬌嫩的皮膚,劃開一條大口子,血順着刀口染紅了軒轅拓拿刀的手,戈淵忍住痛,想要奪過他手裡的刀,卻被他搶先一步抓住了手臂。
“你還沒嘗過我的痛,有什麼資格怪我瘋?”他笑着抓住她的衣襟,目眥盡裂,猶如一頭見血的野獸,“哈哈哈……你根本不知道我沒日沒夜抱着一具屍體是什麼樣的感受,也沒嘗過我每天晚上不敢睡覺的滋味,更不知道我看着母后瘋瘋癲癲是一種什麼樣的心酸!”
“我因爲愧疚服食迷幻草上癮,抱着屍體喃喃自語,宮裡人都說我瘋了!”
“江山不保,父皇卻非要推我上皇位!”
“我對藥上癮,毒入骨髓,命不久矣,太傅卻逼我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父皇死了,母后瘋了,太傅去了。”
“九皇叔藏在黑暗裡笑話我,他隨時準備撲向我,給我最後一擊!”
“我的皇位,搖搖欲墜,我的子民,都在笑話我,而我無心朝政,這一切又是誰的錯?”
他的眼裡有淚,卻非要仰天大笑,“哈哈哈,你回答不出來的,誰也沒法回答我!只有老天爺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淚花了戈淵的眼睛,她渾身抽不出一點力氣來反駁他,其實也沒有立場去反駁,他的笑聲迴盪在整個皇宮裡,竟是一種心灰意冷的孤寂。
“皇位!我在乎過嗎?我本來就不稀罕!來拿啊!把它拿走啊!”他一揮匕首,劃過欄杆發出尖銳的聲音,有血濺到了戈淵眼睛裡,將一切都染成了血紅色,“九皇叔,你們爲了爭奪一樣我根本不在乎的東西,殺我父皇,踏我疆土,滅我宮殿,將我毀滅至此!”
“噌”,他將匕首狠狠插進欄杆裡,用力拉開一條口子,像一頭暴戾的野獸肆意摧毀一切,“阿淵,你是害我至此的罪魁禍首,我要用多大的勇氣才能豁出性命去救你!”
“又要多努力才能在你面前裝作若無其事!”
“你又怎麼知道,我在對你笑的時候,心裡沒有在滴血?”
“你一句風輕雲淡的對不起妄想抹去一切,我又不能將你怎麼樣,還不是打碎了牙和血吞下去!”
戈淵用力捂住自己的脣,害怕自己哭出聲音來,身體無力地滑了下去,最終跪在他的面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有想過嗎?我若不是在乎你,又何至於落到如今這般地步?”手垂了下來,被碎木劃傷的地方不斷滲出血,順着匕首滴落在地上,“我有多在乎你,現在就被毀滅得有多徹底。”
戈淵終於俯身在地,痛哭失聲。
“阿淵。”他伸手去擦她臉上的眼淚,卻留下了一片驚心的紅,“你敢這樣對我,也不過是仗着我心裡有你,可你知道嗎?我每多在乎你一分,就會對不起列祖列宗十分,你讓我怎麼辦?”
戈淵沒法回答他,誰也沒法回答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