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正在廚房裡做藥膳,自從發現戈淵中了蠱毒,他就開始照顧她的一日三餐,每日一份藥膳,份量配比是多少,熬製多長時間,要加入哪些食材,他都不放心別人來做,什麼都是親力親爲,食譜早就爛記於心。
戈淵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瞧見白刃一手拿着小秤稱量補藥,一手端着小瓷碗,正在分配比例,難得的認真,戈淵便不想打擾了他,但是一點點的聲響就驚動了白刃,他擡頭看向門口,發現是戈淵便問道:“怎麼了?”
“辛子穆說我們明天就要啓程。”戈淵靜靜地看着他。
“嗯。”白刃應了一聲,又低頭繼續整理自己的藥材,“不好嗎?”
“怎麼這麼急?你並沒有跟我說。”
白刃“哦”了一聲,顯得漫不經心,“我只是跟辛子穆商量了一下,都覺得越早越好,乾脆就定在了明天,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那……”她頓了一下,“你想好以後該怎麼辦。”
“辛子穆是怎麼說的?”
“他說先穩定蠱毒再說。”
白刃沒有擡頭,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平常的事情一般,“嗯,穩住子蠱的毒性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事情都可以暫且一放。”
“然後呢。”戈淵神色未動,只是看着他。
白刃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其實我也沒想到該怎麼辦,但是我一定會幫你解開蠱毒。”
他所憂心的事情,也正是戈淵所憂心的,這是王爺佈下的一個死局,誰也沒有辦法去解開,除非是死。
戈淵知道再怎麼等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好的解答,便轉身往外邊走,白刃卻突然開口了:“你心裡還有王爺嗎?”
淡淡的聲音,承載了太多人的期望,戈淵沒有停頓,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試着改變現狀。”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下定決心。”白刃笑了,“或許試着放開主上的手,自會有一片新天地在等你。”
“嗯。”戈淵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彷彿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
如意死的時候,她抑鬱在心,張元死的時候,她輾轉難眠,小慧死的時候,她奮起質問,薛孟海死的時候,她險些崩潰,然而也從來沒想過要反抗,直到那個人來了,帶來了希望和倚靠,她才終於想要改變現狀了。
白刃也終於理清了一些事情,對着她的背影輕聲呢喃:“放心地去試吧,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主上只是狂風暴雨中你能抓住的救命浮木,而辛子穆纔是能永遠收留你的港灣。”
戈淵離開了院子,廚房裡就只有白刃一個人,他又重新埋頭把稱量好的藥仔細洗乾淨,細心地切碎,只取最好的一部分,放進罐子裡煲湯,他做這些事情一直都是親力親爲,從來不假手於別人,始終無怨無悔。
他已經說不清是爲什麼要做這這些事情,只是當他醒悟過來的時候,就一直在做了
,成了一種改不掉的習慣。
從一開始見到戈淵,被她狠狠反咬了一口之後,白刃就深深地記住了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被白刃記住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他會像一把解剖刀一樣深入到每一處,解剖得清清楚楚,把你所有的軟肋都暴露出來,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白刃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因爲這世道也並沒有怎麼善待他,作爲東燕國和親公主的私生子,他的出生本來就是個錯誤,是整個皇室的污點,藏着掖着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他在那深宮之中像老鼠一樣過了十多年,唯一學會的便是察言觀色,剖析他們每一個人的內心,以此自保。
這是他保命的手段,漸漸地便成了他的習慣,後來變爲他緩解內心抑鬱的樂趣,他像往常做的那樣接近戈淵,觀察她、深入她、剖析她,卻不曾想,被戈淵那翻話一語成讖。
刃可以傷人,亦可以傷己,小心自己也將聰明反被聰明誤……
白刃,兵不刃血。他傷人不見血,傷自己亦是不見血,已經不知道是什麼爲她動容,等他明白爲什麼的時候早就沒有了退路,他隨着她的喜怒哀樂而患得患失,忍不住爲她鋪平前路。
戈淵心心念念着主上,而主上的心思便是白刃也猜不透,他以爲主上在意她,便鼓勵她往前,後來又發現自己猜錯了,便極力拉她出深淵,想着首領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就拼命把她往那邊推,但首領是鬥不過主上的,誰也鬥不過他,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布了這偌大的局,將天下,還有戈淵都牢牢套在掌心中。
既然逃不掉,那就在一起吧。白刃很清楚地感覺到了主上對自己的殺意,似乎所有能讓戈淵在意的人,主上都想要把他毀掉,無一例外,白刃這才察覺到了主上深不可測的心思,他在意戈淵,比任何人以爲的還要千倍百倍的在意,甚至是一種超乎常人的佔有慾,他不知道把戈淵交給主上是對還是錯,但是他沒有時間了,他也只能把賭注壓在主上的身上。
可是最後的最後,直到辛子穆出現的那一刻,白刃才明白戈淵真正的心意。對她而言,主上是將她拉出深淵的人,是她從小到大倚靠的人,教她人情世故的人,亦師亦父,所以她永遠都不會背叛,可是辛子穆纔是能給她生命中帶來陽光的人,她始終不明白這一點。
嘆息的同時,終於放下了心,可是更多的是掩蓋不住的心酸,他們誰都可以是戈淵的良人,只有他自己不可以,因爲他的世界是灰暗的,沒有陽光,永遠都不可能帶給戈淵希望,所以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他掩藏在心底的秘密。
白刃這輩子敬佩過兩個人,首領和主上,心疼過一個人,是戈淵,羨慕過一個人,那就是辛子穆。
或許是因爲辛子穆精明一世,明白做人,又或者是因爲那番愜意的生活姿態,瀟灑豪邁,不但深深吸引着戈淵,也同樣影響着白刃。因爲只有從來沒有受過傷的人,活在陽光底下的人,纔能有着這樣積極
向上的人生,實在令人豔羨。
白刃往爐里加了柴火,藥膳已經熬得差不多了,只待裝到陶罐子裡呈上餐桌上去,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命運,也覺得跟這罐藥膳一樣快了,就要差不多了……
辛子穆頂着薛孟海那張剛正不啊的臉,出現在了門口,雙手抱在胸前,嚴肅地看着白刃,模仿薛孟海渾厚的聲音,粗着嗓子道:“白刃小子,飯怎麼還沒做好。”
白刃被他這麼一嚇,手裡裝藥膳的陶罐子突然就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愣愣地看着他。
辛子穆的惡作劇收穫瞭如此意外的效果,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是有多怕薛孟海!”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白刃彎腰把碎片撿起來,臉上的表情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這可是世上僅有的紫砂罐!用來煲藥膳效果是最好的,我好不容易纔得了一個,你居然……”
“不會吧,這是紫砂罐?”辛子穆睜大了眼睛,尷尬地笑了笑,“白刃,我不是故意的……”
白刃哼了一聲,把碎片扔向辛子穆,然後轉身去櫃子裡翻找湯鍋,辛子穆身手敏捷地接住碎片,在手中端詳了一陣,然後大呼:“白刃你騙我!這哪是什麼紫砂!”
“扯平。”白刃端出湯鍋,放到爐子邊上,小心翼翼地把藥膳倒出來。
“跟狐狸一樣奸詐……”辛子穆狠狠地在心裡誹謗完了,又厚顏無恥地湊過去,媚笑道:“白刃小子,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
白刃不理會他,把湯匙放進藥膳裡。
“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
“有。”白刃把湯鍋端起來,直接放到他手上,“端過去吧。”
辛子穆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燙得嗷嗷直叫,又不敢把它打翻了,怒吼:“白刃!”
精心準備了良久的藥膳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到了飯桌上,戈淵本在發呆,看到他們兩個進來之後,便對白刃笑道:“我讓他安心等着,他卻非要急着去瞅瞅今晚吃什麼。”
白刃自然是瞭解辛子穆脾氣的,瞥了他一眼,以示不屑,然後把幾道爽口小菜一一擺放整齊,又爲戈淵添了飯,放好了筷子,照顧得妥妥貼貼。
辛子穆看到此時此景,不禁嘆了口氣,“差別對待啊,我這爹不疼娘不愛的……”
“閉嘴。”白刃瞪他一眼,“既然頂着首領的身份,就不要做有失身份的事。”
“我做什麼了?”辛子穆鬱悶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樣子無辜得緊。
白刃萬般忍耐,才剋制住了不把飯盆子扣他臉上的衝動,“收起你那白癡的表情,首領絕不會做這種丟臉的事情。”
“哧。”辛子穆不滿地發出一聲,隨後又清了清嗓子,模仿薛孟海的聲音嚴肅道:“白刃小子,吃飯的時候不準多話。”
白刃:“……”
“哈哈。”戈淵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