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巖緩緩駕着馬兒,不快不慢地跟在戈淵的身後,從戈淵先前對他發出命令之後,他的眉毛一直微微蹙着,反覆觀看周圍的環境,再琢磨戈淵的話,心裡越來越堵得慌,卻又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想不明白,羅巖又想弄清楚,便試探着問道:“戈將軍,我們去那片針木林是爲了駐紮?”
戈淵簡單地回了一個字:“是。”
“去那邊駐紮是爲了隱藏吧,那也並不是非去不可啊……”
這一次戈淵沒有立馬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含糊地說了一句:“因爲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羅巖再次追問的時候,戈淵已經什麼都不願意說了,駕着馬兒走在他的前邊,只留下一個沉默寡言的背影。
問不出來,又想不明白,更不知道戈淵爲什麼總是話說到一半,羅岩心裡就像是多了一隻貓兒一樣,癢得難受,徹底打亂了他的思緒。
沿河往東二十里,便到了一片土丘,上邊稀稀落落地長出了針葉樹,看起來並不多,戈淵勒住了馬兒,冷靜地吐出了一句話:“傳令下去,燒。”
羅巖有點懵了,“燒了它?”
戈淵點點頭,“儘快。”
羅巖有話想問,一觸及戈淵冰冷的眼神,頓時什麼話都嚥了回去,連忙轉身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稀稀落落的針木鬆被砍倒,沖天的火光很快就升了起來,戈淵下馬,羅巖也跟着下馬,就站在戈淵旁邊,眼瞳裡折射出一抹異樣的光芒。漫天的飛灰肆意飄蕩着,有些落在了戈淵頭髮之上,她也不去理會,火光映紅了她的半邊臉,卻是冷冷清清。
“戈將軍,你砍樹燒樹,究竟意欲何爲呢?”羅巖開口了,語調平緩無奇。
戈淵沒有回答他的話,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冷漠是否會惹惱了身旁的人,羅巖的視線一瞬間變得陰霾,很快又恢復如常。
燒光了樹木,一萬軍隊就這樣駐紮了下來,士兵撐起了帳篷,把燒掉的枯木收拾起來架起了火堆,再把雪挖起來用火罐融化,燒了一些熱水。水有一些怪味,戈淵也不太介意這些,一邊喝水,一邊看起了地形圖。
“把羅將軍叫進來,我有要事相商。”
“是。”看守的士兵出去了。
羅巖本來在外邊指揮士兵,聽說是戈淵的命令,連忙丟下手邊的事情,掀開帳篷進去,“戈將軍找我?”
“嗯。”戈淵點點頭,視線依舊沒有從地形圖上移開,“羅將軍是第一次來南方邊境嗎。”
“是,我先前本是大將軍麾下的副將,這次受皇命隨昱王來南方。”
戈淵點點頭,“聽說你以前是東燕人,後來來了軒轅,這邊的環境還適應吧。”
羅巖拿不準她話裡的意思,只得含含糊糊地點頭,“戈將軍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戈淵的手指落在地形圖上的淮河邊上,輕輕劃過一段距離,“淮河雖長,能承重的冰面不過這七八里地,若在淆軍過境之後破開冰面,必叫淆軍有來無回。”
聞言,羅
巖的目光微微一閃,“所以戈將軍纔會命人燒掉這唯一的樹林,阻止他們造木筏?”
戈淵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視線依然落在地形圖上,沉思了一會兒,“派出去的探子報信沒有?”
“看這時辰差不多該回來了。”
“嗯。”戈淵點點頭,“等他們回來之後,我重新再挑些士兵去代替他們,畢竟這天寒地凍的,換着查探會比較好。”
羅巖反射性地想說什麼,又在緊要關頭忍住了,“那屬下立馬去找幾個機靈些的人出來。”
“不必了。”戈淵冷靜地打斷了他的話,“羅將軍去忙其它的事情吧。”
羅巖退下了,走得有些匆忙。
戈淵遊走在地形圖上的手指停了下來,她起身來到門口,微微掀開一條縫隙,看到羅巖低聲在門口守衛的士兵耳邊說了什麼,又匆匆離開。
戈淵放下了帳篷。
晚間廚房的人送來了晚飯,一碗青菜煮的稀飯,看起來寡淡無味,已經是這邊關地區比較好的吃食,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被守衛的士兵攔了下來。
“我是給戈將軍送晚飯的。”
守衛的士兵並沒有理會他的話,掀開了蓋子,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將蓋子放下,“進去吧。”
飯菜送進去的時候,戈淵正在案几上寫着什麼,昏暗的油燈發出慘淡慘淡的光芒,她沒有穿鎧甲身形顯得格外的瘦小,整個人都安靜得彷彿不存在一樣,右手輕輕執着毛筆一筆一劃地寫。
“戈將軍,用膳了。”
戈淵放下筆,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到旁邊,“放這兒來。”
士兵連忙把飯菜端過去,戈淵拿起筷子二話不說就吃了起來,依舊安安靜靜的,很容易被人忽視的模樣,手臂微微擡起,袖口之下露出了駭人的傷口,看得士兵有些愣神。
“吃完了。”
士兵聞言回神,收拾好碗筷出去。
戈淵又重新把紙筆拿出來,趴下身子認認真真地寫着,寫得久了脖子有些酸,她放下筆站起來,突然一陣暈眩,她撐住桌子,手一軟,倒了下去……
守衛的士兵掀開帳篷往裡邊看了一眼,互相使了一下眼色,隨後離開了一個人。
羅巖正在帳篷裡愣神,突然進來了一個人,他警惕地回頭,“誰?”
“大人,是我。”
羅巖匆忙起身,走到門口往外邊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注意這邊,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壓低了聲音:“成了?”
“成了,大人快跟我走吧。”
羅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道:“我不走,我怕我一走會引起懷疑。”
“可是大人,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消息是您泄漏出來的……”
“我自有法子脫身,你先把消息帶回去,千萬不能被人發現了。”
“是,大人。”
帳篷被掀開,很快又落下。
羅巖總有些心緒不寧,坐立不安,在帳篷裡來回踱步了許久,發現油燈有些黯淡,便用勾子撥了一下,不知哪裡一
陣風吹來,火苗就舔上了他的手指,刺痛感讓他反射性地縮回了手。
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了心頭,羅巖背上出了一層冷汗,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不停地碎碎念:“千萬不要出茬子,千萬不要出茬子……”
“戈將軍,人已經抓到了!”
外邊突然一聲高喊,將羅巖嚇破了膽,巨大的恐懼襲上了心頭,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他用最快的速度衝到了門口,還沒待他伸手,帳篷就被掀了開,戈淵正站在門口,直直地看着他,一身黑衣如夜,目光如霜。
“你、你怎麼會!”羅巖突然之間就明白了一切,心知大勢已去,跌坐在了地上。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戈淵靜靜地看着他,隨後兩個士兵壓着一個人進來,正是方纔從他帳篷裡出去的那個人。
羅巖看清了形勢之後,反而冷靜了下來,“你是怎麼發現的?”
“王爺曾跟我說過,此前三戰三敗,必有內奸。”
“爲什麼你會認定就是我?”
戈淵本來是不想解釋的,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還是緩緩開口了:“南淆與軒轅惡交,不做往來生意,但是仍然有些許商販背地裡做生意,怕被發現,便謊稱爲東燕人。你說你是從東燕來的,別人信了你,而我卻聽出了南淆口音,所以纔會出手試探。”
“難怪難怪……”羅巖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呢喃着:“難怪你之前什麼都不肯對我說,今天卻告訴了我一切,我一直覺得不安,卻不曾想是你刻意而爲……”
戈淵故意不告訴羅巖自己的用意,等到了今天一切都成定局之時,戈淵便將所有的計劃對他全盤托出,親自挑選查探之人,換掉他所有的親信,斷了他傳遞消息的路徑。羅巖此時必然手忙腳亂,爲了及時將消息傳出去,很快就會採取行動,然後戈淵便靜待獵物落入自己的網中。
一切都來得太快,完全出乎羅巖的預料,他想不通戈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的,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佈局,更不知道爲什麼她明明吃了有迷藥的飯菜,還能清醒過來。
“有什麼話,等回去見了王爺再說吧。”她的聲音冷靜得讓人害怕,不帶一絲情緒。
羅巖在這一刻,徹底認命。
抓到了內奸,戈淵回帳篷掌燈,拿出紙筆,又開始趴在桌子上認真地寫着:內奸已除,大勢已定,只待淆軍,有來無回。
信摺好,隨被抓的羅巖連夜送回去,次日便收到了王爺的回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話:望你如期而歸。
戈淵拿到信的時候一句話也沒有說,她認真地把信折起來,壓在硯臺之下,短短的一瞬間,她突然又想到了很多的往事,想到王爺教她寫字,想到她模仿王爺的字跡向他彙報戰況,想到她將王爺的每封回信都摺好壓在硯臺之下,壓了厚厚的一層。
風雪終於停了下來,灰濛濛的天空也開始變亮了,戈淵很清楚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風雪一停,淆軍必然想在淮河春化之前強攻城門,勝敗也就在此一舉。
風起,雲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