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藥過來的是個怕生的丫頭，她走進屋子裡連頭都不敢擡，說話也是戰戰兢兢的，手一直在抖，站在牀邊身形瘦瘦小小的，無端惹人憐惜。
戈淵微微擡了一下眼瞼，觸及她凍得有些發紅發腫的手，愣了一會兒，“放桌上吧。”
她頓時抖得更厲害了，“白、白公子，說讓奴婢、伺候，伺候夫人喝了藥才能走……”
戈淵也不忸怩，緩緩坐起來伸手去拿她手裡的藥碗，一不小心觸碰到了小丫頭的手背，或許是戈淵的手指太冷了，一觸摸到就跟死人一樣，嚇得那小丫頭鬆了手，滾燙的湯藥全部灑在了戈淵蒼白的手上，頓時紅腫一片。
“啊！”小丫頭嚇得尖叫了起來，不斷後退。
戈淵疼得冷汗直冒，她咬牙撐着，只覺得整隻左手都火辣辣的，被整塊剝皮了一般疼痛，她瞅了一眼嚇得面如死灰的小丫頭，僵硬地吐出兩個字：“別怕。”
小丫頭聽了她的話，終於冷靜了一些，下一秒就哭成了淚人兒，怯生生地靠過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找大夫……”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往外邊衝。
“等一下。”戈淵出聲阻止了她，聲音低沉而沙啞，“找白刃就好。”
小丫頭胡亂點頭，又衝了出去。
白刃幾乎是慢悠悠地跨進來的，揹着個藥箱子，緩緩踱步到戈淵跟前，瞥了她一眼，再晃晃悠悠地放下箱子，坐在了牀邊。
對於白刃的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戈淵皺了皺眉，道：“沒看到我受傷了。”
白刃笑了，高深莫測的笑，並沒有去看戈淵，只是彎腰去打開他的藥箱子，“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戈淵冷眼看着他。
“你讓我來是想處理傷口，還是惡化傷口？不過倒是可惜了門外的那個小丫頭……”白刃一擡頭，就對上了她的視線，愣了一下。
她一字一句道：“這是個意外，我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白刃沒有回答她的話，從箱子裡拿出一盒膏藥，低頭認真地在她手上塗抹着，儘管他的動作再怎麼輕，那隻受傷的手仍然不受控制地戰慄着。他終於嘆了一口氣，“若這次不是意外，我想我會有些怕你，突然覺得玩心計的你太陌生了……”
戈淵瞳孔猛地一陣收縮。
“不讓王爺知道也好，不然他指不定要拿那丫頭怎麼泄憤呢……”白刃斂下所有情緒，仔細地替她包紮。
左手包好了，抹了藥膏之後傷口清清涼涼的，除了一絲絲的灼燒感之外，並無不適，只是手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有着諸多不便，嘗試着握緊左手，竟是繃得皮膚髮疼，還不如右手好用。
“那丫頭還在外邊跪着呢，指不定哭成啥樣了，我去叫她進來。”白刃起身，走過去將門打開，那丫頭竟跪在冰冷的地上，一直抽泣着。
“白公子……”她怯生生地擡頭，一張臉哭得紅彤彤的，衣袖下的手也緊緊扣在一起，身體又是一陣戰慄，似乎是嚇得不清。
白刃微微低頭，“夫人叫你進去。”
小丫頭聽了連忙爬起來，腿腳有些不利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
跑進去，生怕遲了一刻。白刃看着她的背影，竟是忍不住微微勾脣笑了。
“夫、夫人。”她不敢擡頭，害怕地站在邊上，腿腳一直在抖。
戈淵靠在牀邊上，靜靜地看着她，“你別怕，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憐兒。”她嚇得牙齒都在抖，吐詞都吐不清楚。
“我知道了。”戈淵緩緩扇動了一下睫毛，眼睛裡沒什麼情緒，“今天的事別人若問起，就說是我自己打翻了藥碗燙傷的，記住了嗎？”
憐兒擡頭看着她，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夫人，你……”
“記住了嗎？”戈淵又重複了一遍，低沉的聲音響在屋子裡讓人不敢拒絕。
憐兒嚇得腿軟，哭喪着道：“奴婢記住了。”
“嗯。”戈淵點點頭，偏頭看了一下窗外，“該午膳了。”
憐兒遲鈍了一下，連忙道：“奴婢這就下去準備。”
“把眼淚擦了。”
憐兒趕緊用力擦臉上，擦得兩隻眼睛紅彤彤的，像兔子一樣，她走之前忍不住擡頭看了牀上的人一眼，突然覺得她冷漠的神情並不是那麼可怕。
白刃微微笑了，笑得深不可測。
這一頓午膳吃得格外艱難，戈淵左手包得跟糉子一樣，右手又傷了胳膊擡不起來，只能勉強抓住勺子吃一些粥，又覺得寡淡無味，時不時瞅一眼美味可口的飯菜，又瞅瞅憐兒和白刃。
憐兒懵懵懂懂的，還沒從先前的事情裡緩過來，也看不懂臉色，只有白刃看懂了戈淵的心思便會夾到她的碗裡。可是到了碗裡也送不到嘴邊，戈淵有時候直愣愣地看着便走了神，那呆萌的神情着實讓白刃心情愉悅，於是又給她夾菜，看着她笨拙地舀動着勺子，這些天的陰鬱竟也煙消雲散。
“我餵你。”白刃嘴邊的笑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就對上了戈淵發愣的眼睛，拿着筷子的手就這樣僵在她的面前，不退不避。
戈淵只猶豫了一下，就張嘴咬下筷子上的東西，安靜地咀嚼，風輕雲淡的一個動作，偏生讓白刃心跳如雷。白刃就坐在戈淵的對面，這樣的位置讓戈淵突然想起了過年的時候，在街邊小攤上吃的那碗湯圓，暖烘烘的，還有他在她耳邊說的那個秘密……
戈淵漸漸就停下了動作。
這些日子王爺是很少陪戈淵吃飯的，偶爾會過來一兩次，也不會停留太久，便是傳膳也只是作作樣子罷了，筷子根本就動不了幾下，就放下了，依舊是淡然於世的神情，無悲無喜，這讓戈淵覺得很冷清，就像以前在王爺府上一個人靜靜吃飯那樣，始終冷暖自知，若是放在以前倒也習慣，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那麼習慣了。
第一次覺得吃飯不一樣，是在太子府上，滿桌子的美味佳餚、山珍海味，成羣結隊的宮人候在身邊，菜式賞心悅目，卻精緻得沒有人氣，宮人們的目光也如芒在背，喜怒無常的太子一直往她碗裡夾菜，直叫她吃得頭皮發麻，可是那種被人關心的感覺是不會錯的。
第二次覺得吃飯不一樣，是和辛子穆一起，破爛的廟子裡髒兮兮的，連個落腳的乾淨地方都沒有，兩人就這樣席
地而坐，圍着火堆，烤幾個番薯，只能吃到五分飽，對面還坐着一個天下至賤的無賴，圍着她打趣兒，竟也覺得甚是滿足。
第三次覺得吃飯不一樣，是在大年初一，和白刃這樣的人蜷縮在街邊小攤，身邊人山人海，叫賣聲不斷，盛湯圓的碗也是舊的，可是躺着的湯圓卻是難得的玲瓏剔透，忍不住嚐了一顆，竟暖進了心窩子，整個人都舒坦。
可是和王爺吃飯，永遠都是冷冷清清的，彷彿只有自己一個人……
這樣想着，戈淵便沒什麼胃口了，草草喝了幾口粥，就吩咐憐兒收拾。吃過午膳，白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悠閒地坐在旁邊，打量着她屋子裡的擺設，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像狐狸一樣，總覺得他在算計着什麼。
戈淵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舉動。
細長的手指輕輕在桌子上敲打着，發出有節奏的響聲，白刃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戈淵身上，笑了，“主上對你着實不錯。”
“這就是你要說的？”戈淵神情陡然變冷。
白刃還不怕死地點點頭，“誰說不是呢，我可沒見過他對別的女人這麼上心……哦不對，還有個蘭兒，不過她跟你的情況不太一樣，主上最在意的人是她，最離不開的人卻是你……”
戈淵看着他不說話，只是嘲諷地冷笑。
“其實仔細想想，跟着主上也沒什麼不好，就像以前一樣陪在他身邊，爲他開疆闢土、馳騁殺敵，他也會一心一意地對你，真的沒什麼不好……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白刃越說聲音便越低，說到最後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在顫抖。
戈淵冷眼看着他，眼底冷得一絲情緒都沒有，“說完了？”
白刃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完了就滾。”最後一個字咬得特別重，她的目光冷如冰雪，千年不化。
白刃微微垂着眼瞼，隱藏自己眼中的落寞，他沉默了許久，才鼓起了一絲勇氣，道：“首領他……已經不在了。”話一從口中說出，整個人渾身的力量都傾瀉了個乾乾淨淨，甚至連擡頭看一眼對面人的勇氣都沒有。
戈淵睜大了眼睛，似乎是無法理解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這是一盤死棋，執棋人便是主上，他早就已經將你困死了，無處可逃……戈淵，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倒不如……”他說到此處，嘴角都在抽動，怎麼也無法繼續說下去。
戈淵直愣愣地看着白刃，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你是說，和王爺回到從前……就當如意沒有死、小慧沒有死、薛孟海沒有死？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白刃嘆氣，“戈淵，你始終看不明白自己。你不顧一切地留，是因爲你愛得太深，深到無法自拔；你不顧一切地走，是因爲你愛得太重，重到無法承受……”
戈淵迷茫了，沉默了。
“噔噔噔”，有人敲門，戈淵和白刃同時回頭，便瞧見孤毅一身黑衣，懷裡抱着長劍，筆直地站在門口，目光冷得沒有一絲人氣，直直落在戈淵身上，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話：“夫人，主上有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