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卻記不清夢到了什麼，只覺得心窩發疼，眼角竟也是溼潤的。自己還沒死嗎？
他的身子還有些虛弱，費力坐起來，牀邊趴着一個瘦小的身影，睡得很熟，一眼便認出是戈淵。辛子穆有些茫然了，難道自己還在夢中？伸手去觸摸她的頭髮，竟然碰到了，不是夢。
戈淵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覺辛子穆醒了，還有些愣神，溫暖的大掌拍了拍她的頭，總算是讓她清醒了過來，她猛然直起了身子，“你醒了？”
辛子穆微笑，戈淵伸手抱住了他，這種真實的感覺總算是讓她懸起的心放下了，“你終於肯醒過來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我哪敢不醒。”辛子穆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描摹着她的眉，目色浩瀚如海，“……怎麼捨得不醒。”
戈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下好了，你姐姐要知道了，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
辛子穆面色僵了一下，反駁道：“她不是我姐姐……”
房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人正是杜若，她一瞧見辛子穆醒了，連眼睛都發亮了，猛然衝過來抱住辛子穆，上下左右都親了一個遍，留下滿臉的口水，“乖弟弟，你終於醒了！你真的嚇死我了！還好醒了，老天有眼啊！我前幾日爲你卜卦還是大凶之兆，你竟然挺過來了……”
辛子穆淡定地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內心早已崩潰，“我餓了，有吃的嗎？”
戈淵立即起身，“我去廚房給你拿粥，你們兩姐弟好好聊聊吧。”
杜若趕緊點頭，“你去吧。”
戈淵一走，杜若剛想一述衷腸，卻被辛子穆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神色再也沒有方纔那般放鬆，反而顯得沉重，“那日我昏迷之後，還發生了什麼。”
杜若有些不明白他爲何會突然這麼問，回憶了一下，才道：“後來，阿淵就變得有點不對勁，拿起匕首刺向了軒轅昱川，不過……”
“不過什麼？”
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他，“不過後來聽說他並沒有死，皇宮裡現在也是亂成了一團。”
他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問道：“她知道嗎？”
“想必也是知道的。”
辛子穆沉默了，垂下眼瞼一言不發。
“阿穆。”杜若有些擔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還放不下？白刃說只要他活着一日，就會一直是你的心病。”
辛子穆搖了頭，“不是了，從戈淵選擇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我的心病了。”
杜若如釋重負地笑了，“白刃說得沒錯，這是個一勞永逸的好法子。”
“不，我只是運氣好罷了。”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刻意迴避一些細節，“白刃給戈淵留足了後路，卻沒有給我和軒轅昱川留，不管戈淵選擇誰，她都可以走出這場局，而我和軒轅昱川，拼得不過是在她心裡的重要性。”
“那你還在意軒轅昱川的存在嗎。”
辛子穆笑了笑，“其實他沒死反
而是件好事，這樣戈淵的心裡沒了負擔，更容易將他忘記。”
“哎。”杜若也是自嘆不如，“你和白刃，都是心智無雙之人，可惜，一個用在了小情小愛之上，一個卻爲大仁大義犧牲。”
“我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我想盡快離開這裡。”辛子穆堅定地看着她，“我們回北故吧。”
杜若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不了不了，我在西城逍遙自在，回北故做什麼，還要一個一個地解釋我的身份，真是想想就頭疼……”
“就算不呆在那裡，也總該送我回去吧。”
“這……”她想了想，“也行，路途遙遠，就送你回去吧。”
戈淵端了一碗小米粥進來，雖清淡，卻也飄香四里，勾起了辛子穆的食慾，眼巴巴望着她端過來，便狼吞虎嚥了起來，跟個餓死鬼一樣。
杜若有些擔心，忍不住數落他，“神醫說了，剛開始不要吃得太急，要慢慢調養……”
辛子穆喝着粥，含糊不清：“我就喝點小米粥，還不至於把我補死……”
戈淵忍不住搖頭，“你這一副要把碗也吃下去的模樣，我都不敢拿你的碗了。”
辛子穆頓時有些尷尬，把手裡的空碗遞給了她，擡頭看着她，“還有嗎。”
戈淵眯起了眼睛，“有，不過要等一下把藥喝了才能吃。”
“這是哪門子規矩？”
“這是神醫的規矩。”
辛子穆只得認了。
喝過藥之後，又吃了點東西，辛子穆確實精神了很多，正巧外邊雪停了，風也停了，暖和了不少，戈淵就陪着辛子穆出去走走。地上的雪下得並不厚，踩上去有輕微的聲響，街道上也沒有什麼行人，只有少數人在賣香燭，偶爾跑過去四五個小孩子，追逐着玩鬧，頗是有趣。
“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戈淵把手伸進辛子穆溫暖的大掌裡，貼得緊緊的，有些怕冷，“現在回北故的話，還能在北故過年，正巧讓我見識一下北故國的新年。”
辛子穆點點頭，“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聽說那裡四季如春，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放煙火，熱鬧得很。”
“豈止啊，那時候還會有很多人放祈願燈，把它們都放到天上去，很美的一片。”
“是不是跟我們放水燈祈福一樣？”
“嗯，也差不多……”
手牽着手，從雪地裡一路走來，前所未有的心心相惜，羨煞旁人。
“賣香蠟錢紙咯，上好的香燭……”
辛子穆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阿淵，今日去看看白刃吧。”
戈淵稍有一些猶疑，“現在嗎？”
“嗯，現在。”辛子穆點點頭，目不轉睛，“我欠他一樣東西，是時候還他了。”
青天白日就去白刃的墓地，總歸害怕被人發現，若照着戈淵以往的性子，必然會冷靜分析，可是放在了今日，卻不想阻止，好像不管
會發生什麼，都不再那麼重要了。
依舊是荒蕪的墳地，被大雪覆蓋，戈淵伸手把墓碑上的雪撫開，“希望來年開春，周圍可以長些花草。”
辛子穆把香燭插上，跪在墓地前，往事如煙，從眼前一一閃過，想起白刃最後回頭的那一抹笑，至今還會心痛，倘若他早一些參透他話裡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一切發生？
他恭恭敬敬地俯身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挺直背脊，心甘情願地道出那四個字：“願賭服輸。”
我若真能破了這死局，你就要當着我的面親口道一句‘願賭服輸’，如何？
便是給你磕三個響頭我也願意。
辛子穆覺得胸口有些悶痛，深深吸了一口氣，“此局算無遺漏，豈止更勝一籌。”
戈淵也停下了手，氣氛凝固，環繞在兩人之間的陰霾久久不散，或許他們可以離開軒轅，去遙遠的北故，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忘記，可唯獨沒辦法忘記白刃。
白刃用他自己的方式，成了他們心裡的那根刺，不敢碰，拔不得。
戈淵跪在辛子穆旁邊，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你的大恩大德，戈淵沒齒難忘，願上天能夠善待於你，予你下一世盛世太平。”
辛子穆轉頭看着她，“小啞兒，在離開之前我想帶你去看一個人。”
“誰？”
斷斷續續又下起了大雪，大風颳起，寸步難行，辛子穆卻堅持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那是一個亂葬崗，更爲荒涼，費了半天勁才找到了一個新墓，墓碑上無名無姓。
“這是誰？”戈淵擡頭看着他。
辛子穆心情有些沉重，伸手輕撫着她的頭髮，語重心長道：“我是在亂葬崗找到他的，宮裡人胡亂將他葬在此處，連名字都沒有刻上。”
從宮裡出來的爲何會如此草率地葬在此處？戈淵剛想問，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人，“是他嗎？”
她的手很冷，辛子穆緊緊抓在手裡，“當時我被關在牢房裡，他就在我隔壁，整日裝瘋賣傻，連我都被騙了過去，後來白刃進來救我，他出手替我解穴，要我替他做一件事情。”
也不知道這些話戈淵聽進去沒有，一直都是愣愣的，盯着墳墓。
辛子穆轉頭看着她，輕輕開口：“他說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因爲他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他只是太愛你了。”
雪被風捲着肆虐，呼嘯的聲音能把人都刮哭了。
戈淵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鼻子酸楚難耐，眼眶也發紅，辛子穆嘆了一口氣，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想哭就哭吧，人之常情，沒什麼好丟臉的……”
她抓住他的衣袖，狠狠地哭了出來。
他每次說不會原諒自己的時候，該是帶着怎樣的心痛？
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軒轅拓的場景，那般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仿若天之驕子，從來沒有怕過誰。可爲何不一直這樣下去呢？
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帝，俯視衆人，福壽安康，她戈淵不值得他放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