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交流,黃小剛倒也很快弄清了二人的一些基本信息。
先來說相里琴,此女爲相里氏之墨的第三十代孫,也是如今相里氏之墨的唯一傳人。
之所以相里氏到了這一代,只有一個女傳人,這還得從其祖相里勤入秦說起。
這相里勤乃戰國時人,據說乃是秦惠王時入秦,輔助秦國變法,主張兼愛尚賢,在商鞅變法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秦國變法,主張廢除貴族特權,爲秦國的大一統奠定基礎。
只是後來,因秦國強大後征戰天下的行爲與不符而墨家兼愛非攻的思想,相里氏一脈的墨者被逐漸邊緣化甚至被打壓(東方之墨者入秦三年二不得見秦王),以至於相里氏之墨漸漸銷聲匿跡,其平生也罕見於史。
而根據相里琴所言,實際的情況卻非如此,相里氏實際上是在秦孝公(其爲秦惠王之父)時入秦,非但協助了商鞅在秦國的變法,更在商鞅死後仍舊以一家之力支持變法,以至於相里氏之墨又被稱之爲秦墨,對秦國後來的統一天下功勞甚大。
然而惠王之後,秦國的國力漸強,又有張儀的連橫之策接連滅蜀敗楚,相里氏秉持的非攻理念與秦國朝堂中日漸形成的稱霸擴張思想形成對抗,於是在秦武王(秦惠王之子)時相里氏先是被貶黜出咸陽,又在秦昭襄王(秦惠王之子,武王之弟)時被流放到了扶風郡。
相里氏先祖到了扶風郡以後,因是流放之身,別說什麼傳播墨家學說了,便是苟活也要遭到秦吏的嚴密監視,因此只能把墨家學說隱爲家學,一代代口耳相傳,不使斷絕。
其後千年已還,到了今時今日,扶風郡的相里氏一脈,也就僅存相里琴這一支獨苗了。
對於相里琴的說法,黃小剛雖然暗地裡將信將疑,但表面上還是做了全盤接受的模樣,反正她怎麼說就怎麼信便是了。
此外,相里琴也表示,黃小剛從書上看到的,稱墨家三分各有所長的事情倒也是對的,秦墨相里氏的確是以專研機關消息之技而著稱。
而龍屠蠻這邊,情況又不一樣了!
龍屠蠻所屬的鄧陵氏之墨,也稱爲楚墨,初代先祖鄧陵氏即“鄧陵子”,亦作“鄉陵氏”,本爲戰國時楚人,南方之墨者,爲後期墨家三派之一的代表人物。
《莊子·天下》中記載曰:“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普,以箭偶不作之辭相應。”
那麼可以從記載裡就看出,這楚墨也即是鄧陵氏之墨的特點,一個就是善辯論,再一個就是習武。加上楚國後來又被秦國所滅,楚墨便因亡國之恨而摒棄了門戶之見,廣招門徒,傳承墨家武技,在傳承方面推崇“尚賢”,因此每一代都會讓弟子以武論“賢”,最強者便爲當代鄧陵氏“鉅子”。
而龍屠蠻乃是鄧陵氏墨者,在遊歷西域諸國時,收下的親傳弟子,前不久也纔剛剛在鄧陵氏山門通過以武論“賢”成爲當代鉅子。
至於說,爲什麼這二人選在此時從扶風出發,跑來新城工地前的大路上高唱憂患歌,倒也不是說當真故意來找天鳳軍的茬,乃是因爲再過不久本是墨家三派相約聚會之期,而今年恰逢聚會之地正好在臨淄。
而且根據相里琴的說辭,這相夫氏之墨也稱齊墨,自戰國以後便世代隱居於齊地,這一派既善辯論,也善於研製機關消息。
然後便是聽得二人坦言,在未出山之前,倒也聽聞如今天下大亂,楊隋失了國祚,但對於如今天下羣雄如何逐鹿,不管是相里氏還是鄧陵氏,都沒太大的興趣搭理,只不過是二人如約到了臨淄之後,聽得路人言談稱天鳳軍竟然棄了洛陽故都,欲在膠東另建新都,在這九月間又徵召了各地數十萬人修築城池,這才臨時起意跑來探看。
一番交流,說明了來意,便也瞧見相里琴正襟危坐,正色問道:“昨日我二人,未曾明辨是非,便於路旁吟唱憂患歌,確有不妥之處。不過,監軍也曾坦言,對我二人有所圖之,如今便請監軍直言,所圖爲何?”
黃小剛昨夜思考了整晚,如今倒也算是胸有成竹,便直言道:“不錯!某確實對你二人有所圖,不過卻非圖你二人的身子……呃!應該說,乃是圖你二人手中掌握的墨技!”
“墨技?”
二人聽了,都是微微攢眉,尤其是相里琴,見她不解道:“聽聞監軍已得公輸氏相助,製成了極爲厲害的飛天兵器,這等神技我墨家自問不如。”
黃小剛便也點頭道:“黃某研讀《墨經》時,見墨理之要義,乃是兼相愛、交相利,兼愛非攻,相愛相利。然公輸氏之技藝,確實爲我軍制成了飛天兵器,而墨家之墨技,聽聞與公輸氏本不分伯仲,若二者能夠結合,互相增益,則與天下人而言,恐有大益。”
言罷,見相里琴若有所思,黃小剛轉而對龍屠蠻道:“此外,除了墨家的機關技藝,墨家的武藝也是某所圖之物。不過,非是讓鉅子去軍中將墨家武藝傳授給士卒,而是希望鉅子能率領墨家武者,成爲一支監察天下、鋤強扶弱、驅除腐敗、鎮壓不法、匡扶正義的力量,某將其謂之爲:政俠!”
“政俠?”
龍屠蠻聞言精神一震,便道:“昨日監軍曾言,政者,守正者也;俠者,助人者也。政俠既要助人,亦要守正,自當守法尊法。既如此,又豈能在法外施法,鎮壓不法?”
黃小剛聽了,卻是苦笑道:“這世間……正所謂人心似鐵,官法如爐!然而你我也都知道,這法大如網,刑惡如梳,總有不法之徒鑽了刑法之中的漏洞,成爲了漏網之魚,畢竟這世間從來都是先有罪而後立法,法只可罰已有之罪,豈能爲未有之罪而先設法。”
如此論述,頓時引得二人點頭不已,尤其是“法只可罰已有之罪,豈能爲未有之罪而先設法”,更是引來共鳴。
也就聽黃小剛繼續道:“所以,這設刑立法乃是循序漸進之事,需要因時因事因需而設,可這法又必須不溯及既往,那麼對於那些以往鑽了空子的漏網之魚,又該如何,莫非任由其逍遙法外?那世間的公理何在?正義又何在?”
龍屠蠻聽得這般解釋,眼前頓時也是一亮,道:“所以……法不可制者,政俠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