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永江說出了兩億的數字之後,在場的衆人全都驚呆了,就連張作相都把嘴巴張的大大的,半晌才問道:“王省長,你沒有多說一個零吧,我算了一下,軍火和軍餉,再加上軍人的撫卹費用,重新整編的費用,應該不會超過三千萬,這兩億未免太駭人聽聞了吧?”
“輔帥,軍費的確不多,但是奉天是東三省的經濟中心,最近一段時間,京津等地大量的投資客商雲集到奉天,整個工商業十分蓬勃,資金大量的涌入。如今發生了戰爭,很多投資人都失去了信心,光是流走的資本就相當驚人,造成了我們七成以上的損失。”
張作相等人的頭腦還多數停留在農業時代,那時候打仗的成本並不高,甚至普通的士兵要自備武器和糧食,政府負擔的主要是和軍事有關的直接開支。
可是到了工業時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現在奉天雖然沒有進入工業時代,但是也站在了門檻上,一場內耗對社會經濟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王永江估計的兩億損失還是相對保守的。
從五四運動興起,張作霖籌劃入關,一直到最後解決郭鬆齡的叛軍,持續了一個半月左右,真正交戰的時間大約只有二十天。但是這二十天兔起鶻落,變化速度之快,簡直讓人難以接受,北洋和奉系,甚至連日本人都插手其中,造成的損失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就是直接戰爭損失,包括軍費支出,士兵撫卹支出,破壞城區重建,百姓安撫等等,總數在四千二百萬左右。對於奉軍來說,這筆支出還是勉強能夠支撐的。
第二項就是國內資本的大量轉移和外逃,東三省在搞工業化,自然要吸引大量的各地資本,而驅使這些資本進入奉天的動力,一方面是優惠的政策,另一方面就是奉軍強大的武力,誰也不敢把鉅額投資放在一個不安全的地方。
可是這次內亂髮生之後,奉軍領導層來了一次大洗牌,大家對未來的政策都出現了猶豫。另外作爲經濟中心的奉天發生了戰鬥。產生的震動實在是太大了,東三省的安全也遭到了各方的質疑,從張作霖突然遇刺開始,大量的投資者先後撤資。
第三項的損失是由於日本人插手,大量的日資企業藉機囤積居奇。擾亂市場,再加上對日本直接的戰爭威脅。讓所有人對奉軍的未來都表示了懷疑。更加速了資本外逃的趨勢。
工業時代和農業時代的戰爭完全不一樣,如果獲勝了,得到的好處是成倍放大的,同樣內戰和失敗造成的傷害也會成倍放大,甚至造成一蹶不振的結果。後世的兩個超級大國都是在局部戰爭之中失手,影響到了國運。甚至迫使一個帝國加速解體。
王永江向衆人解釋了一下這些損失,隨後又說道:“就拿北市場爲例,正常的時候每天有幾百萬元,上千萬的物資往來。大宗的農產品,工業品都要通過北市場出售,停了一天,就要損失上百萬,再加上違約金,數額就更驚人了。”
張作相勉強消化了這些東西,苦笑着說道:“聽起來這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拙言,北市場可是你一手籌建的,有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張廷蘭點點頭,然後說道:“岷源先生提到的這些損失,除了直接的損失不可避免之外,其他的都是預估的,概括起來就是兩個字:信心!我們的金融和工業,能夠吸引大量的投資,就是因爲奉軍在國內的強勢地位,給投資者帶來了巨大的信心,經過此次內亂,大家信心受到了打擊,才造成了嚴重的損失。”
“精闢!”王永江笑着說道:“拙言一語中的,此次奉軍損失的不只是實體經濟,金融的動盪也開始了,大家對於奉票也出現了拋售的風潮,我們發行的一些債券也受到了質疑,如果不能提振信心,金融力量的反噬造成的危害會更大,甚至會讓社會動盪起來。”
王永江說得一點都沒錯,張廷蘭在搞建設的時候,大量的舉債,無論是移民,還是教育,也包括工業和基礎設施建設,都發行了大量的債券,進行了複雜的融資。
如果這些東西出現了嚴重問題,造成的損失就不是兩億元這麼簡單了,而是整個東三省金融的崩潰,甚至是社會的崩潰,張廷蘭一手創立的農場體系都有可能崩潰掉,畢竟農場開發的資金多半都是貸款獲得的,由此產生的連鎖反應,甚至會威脅整個奉軍的安全。
“經濟上的刀光劍影,往往比起真刀真槍的戰場更可怕。”張廷蘭說道:“現在所有問題的核心就是如何提振信心,如果讓東三省的經濟體系重新運轉起來,我認爲要做的就是花錢,大量的投資,把資金重新吸納回來。錢如水,而東三省就好比是蓄水池,我們的經濟就是游魚,水回到了池子中,魚自然就活了。”
“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太糟,我們首先受到衝擊的是實體經濟,金融業纔剛剛有了一點苗頭,這時候挽救起來還比較容易。下一步我們就要知道大投資,大發展的項目,不斷的給經濟提供活水。”
張廷蘭拿出了自己的藥方,在座的東三省大員都在仔細的聽着,其實他們之中大多數人並不理解張廷蘭的話,朱慶瀾在一旁就說道:“拙言,我聽王省長的介紹,損失慘重。這時候就應該休養生息,減少支出,把窟窿補上。可是你卻要反其道而行之,繼續大肆的花錢,那豈不是窟窿更大了麼,會不會出現問題啊?”
朱慶瀾的話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看法,張廷蘭也清楚這些人的問題,他們對於經濟的理解普遍停留在封建農業時代,對於現代的經濟運行,還十分陌生。越是在危機關頭,就越要採取強有力的行動,來挽救經濟,而不能等着經濟自我恢復,那樣就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諸位,在農業時代,大多數地主講究的是單純的積累,他們甚至把大把的銀子埋到了地下,結果造成市面上銀子越來越少,他們就覺得銀子越來越值錢,也越來越滿足。不過對於整個經濟運行來說,這就是火上澆油。社會上本來銀子就缺乏,藏起來之後,缺乏的就越嚴重,形成了惡性循環。在宋明的時候,就不同程度的出現了錢荒的問題,甚至能夠影響王朝的興衰。”
“現在到了工業時代,我們應該更清楚的看到,貨幣流轉比起積累更重要。貨幣本身不只是財富,而是一種權力,普通人有了錢,就可以換取衣食住行所需的物品,政府掌握了財富,就掌握了支配社會權力。要行使這種權力,需要通過花錢來操控,單純的積累就會變成地主式的守財奴!”
張廷蘭說的這些,對於在場的衆人,還是有些難度,但是作爲理財能手的王永江卻是迅速的理解了。
王永江也是一個不斷學習接受新鮮理念的人,他自從接觸了道勝銀行的弗雷德,見識了現代化的資本運作,就對財政和銀行有了顛覆性的認識,現在一聽張廷蘭的這套觀念,頓時就產生了共鳴。
“拙言,你說的這個大方向我是再支持不過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要落實下去,我們具體該投資什麼項目,該怎麼花錢。”
張廷蘭點點頭,笑着說道:“岷源先生,我聽說吉奉鐵路已經馬上要通車了,我想把吉奉鐵路作爲抵押,向美國借款兩千萬美元,用來發展東三省的鐵路建設,你看怎麼樣?”
王永江的腦子也在迅速的轉動,張廷蘭向美國借款,可不只是解決資金的問題,而是一個一石三鳥的妙計。首先針對的就是信心問題,中國的投資者不是對奉天信心動搖了麼,懷疑奉天的未來麼。那美國資本進入,就是最有力的回擊。
在現在的中國,列強還是最有權勢的,他們的舉動也最有說服力,雖然這種行爲某種程度上,也是崇洋媚外。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張廷蘭只能利用這種情緒爲自己服務了。
其次美國是一個資本至上的社會,拉來了美國的資本,同時就拉來了美國的政治勢力,現在奉軍和日本人還在對抗之中,有了美國的加入,日本人無疑會投鼠忌器,張廷蘭手上能夠增加一張牌。
另外張廷蘭這麼做也是爲了事實上打破列強在華的勢力範圍,按照列強之間的默契,東三省是日本人的勢力範圍。美國資本想要進入,需要獲得日本的准許。
正是有了勢力範圍,張廷蘭想搞什麼招商引資,想要讓列強互相競爭,就成了妄想,有了日本政府這條惡狼盯着,歐美的勢力也很難插進來,尤其是鐵路這種敏感的東西。
可是此時日本人由於公然刺殺張作霖,在國際上失分太多,列強抓住了他的把柄,這時候奉軍再去和美國合作,日本人想要阻撓就非常困難。
“拙言這招高明,不只能夠恢復經濟,還借力打力,挖了日本人的牆角。勢力範圍這種東西一旦撕開了一角,以後就變得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