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

冬榛屋裡的好些東西凌亂地散落一地,反抗的痕跡和拖拽的痕跡顯示了曾經發生過的混亂局面。地上甚至還有些幹了的深色血跡。

留給燮嶠的追蹤痕跡很少,但他也不是全無辦法。冬榛的手腕上一直都戴着他送的鑲嵌着蜜凝石的鐲子,只要冬榛把上面的蜜凝石弄碎了,他就能憑着蜜醉蝶找到她然後把她完好地帶回來。

燮嶠一路上幾乎沒怎麼休息,更不用說按時進食了。他想盡快找到冬榛的位置。如果她在遠處受苦,他卻不能解救她,他就更是無法接受自己在尋找途中的那些耽擱。

嗅探到香氣而無法快速到達來源的蜜醉蝶一直很焦躁。在不安中反覆煎熬的燮嶠的眼眸中全是冷厲。將冬榛帶走的那夥人究竟在盤算着什麼?爲什麼被帶走的人只有冬榛呢?

這些問題無法得到解答,他對冬榛的憂慮就愈發深重。他真的能把冬榛好好地帶回去嗎?他不止一次地想到這個問題。

他從前曾想過:自己和冬榛若是安然就死,就算是死在一處也不算差,反正人總會死。但那不代表着他可以接受冬榛被強行帶離。她合該與他一起生一起死。

荒僻的深山之中看不到身影的鳥在怪叫。蜜醉蝶扇翅的幅度已經很小了,濃烈的香氣麻醉了它們。蜜凝石裡的花蜜很純,但絕大多數人是嗅不出來的。對於人來說濃郁的蜜醉花花香只是蜜醉蝶眼中的下品。

蜜醉蝶選取的皆是最近的路徑,所以一路奔命的燮嶠此時很是狼狽,但他卻是開心的。他渴望着和冬榛再一次相見。

跟了白袍人一路的樑見嵐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有時她不小心暴露了蹤跡他們卻沒有一點在意,這做事的死板程度彷彿他們不是個真正的活人。她想了想,旋即打消了自己的那點妄想。

他們就在她眼前活動,又怎麼可能不是活人呢?

盯着山洞的樑見嵐正在猜測他們在裡邊那麼久究竟在做些什麼,被一柄冰涼鋒利的短刀貼住脖頸時她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

“有話好好說,我恰巧路過而已,什麼也沒幹啊。”樑見嵐不敢動彈,生怕身後的人割了她的脖子放血。她在心裡直呼晦氣,怎麼就被人撞上了呢?

“你都看到了些什麼?”燮嶠拿刀的手很穩,冷着臉,聲音因長時間沒開口有缺少休息而顯得低沉嘶啞。

“我看到幾個白袍人擄了人,這才一路跟過來想看看究竟怎麼回事。我和他們可不是一夥的。”樑見嵐連忙道。

“撒謊。”燮嶠沒看她一眼,將人打暈後他就徑直走向山洞。在常人眼中顯得陰森的山洞在他眼中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能攪亂他心緒的只有冬榛一人。

他還沒走進山洞就正面撞上了將冬榛帶走的白袍人。他握緊了短刀,緊繃的身體做好了隨時搏鬥的準備,眼裡冷光閃動。

幾個白袍人並沒有同他預想中的那樣和他交手,他們只是無聲地直直走過,連一點衣料摩擦的聲音都沒有。燮嶠心裡的不安攀升到了頂峰。

突然,他看到了從幽暗的山洞深處緩緩走出來的一個白袍人。哪怕寬大的白袍遮住了身形,他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有了一種她是冬榛的強烈直覺,但隨着那個人的走近那種感覺就越來越淡。

冬榛看到他不該是這樣冷漠的反應,她也不可能這麼無動於衷。他看不到那人的臉,但他能感覺到那人的目光從未落在他身上,那人的目光只是落在一片虛空之中彷彿注意不到世間的一切。

在那人經過他身側時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對方衣袖下的手腕。那人頓時停住了,但她沒有轉頭也沒有出聲。

他的手越攥越緊,紫色白紋的蜜醉蝶圍繞着兩人的手飛舞甚至撞到兩人手上。撞殘了翅落在地上的蜜醉蝶還在努力動彈着腳,想要接近,彷彿它們失去了全部理智只剩下不顧一切的瘋狂。

“是冬榛吧,一定是啊。你爲什麼變成了這樣?”他不敢放開手,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只是站在山洞前他都覺得溫度有些低,他是比較耐寒的體質,如果冬榛之前一直在山洞裡她該有多冷啊……

他用來追蹤的蜜醉蝶全都把自己給撞殘或撞死了,扇動翅膀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死透的蜜醉蝶在地上掙扎的細碎動靜。

等不到她的回答的燮嶠將人拽到了面前。恰好她微微仰起了臉,他俯身時看清了她的面容。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他卻無法從上面找到一點點他所熟悉的神情。

一個人真的可能完全改變嗎?他原本是不相信一個人能徹底改變的,但此刻他卻沒那麼篤定了。

他和冬榛在霧裡再度相遇的時候她已經認不出他了,但他還是能從她身上找到一些他熟悉的東西。現在他和冬榛分開還不到三日,他卻幾乎要認不出她了。

“冬榛……冬榛……”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反覆地喚她的名字,彷彿希望藉此找回他熟悉的那個冬榛。

在他不知唸了多少遍她的名字之後她終於擡起頭看向了他,但他卻無法從那冰冷的眼眸中看出除了無限的冷漠之外的其他的東西來。

“不要這樣看着我,至少不要是這樣的目光……”他捂住了她的眼,聲音滿是哀求和悲痛。

過了一會兒,他的情緒緩和了過來。他拉着冬榛開始往外走,只想把她帶回去。至少她是安全的還活着,這比她是否還記得他要重要得多。

“你自己走可以,但人你不能帶走。”施戈道。在他身後站着排成一排的九個白袍人,他們高矮不一但每個人都被那身白袍完全遮擋,不露手腳也不露面容。

燮嶠看着他們,擡起了手裡的刀。他眼裡沒有流露出一點懼意,只是默默抓緊了冬榛的手。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冬榛以強勁的力道撥開了他的手然後走向了施戈身後的那一排白袍人,整個過程她都沒有看他一眼。

整整十個人全排成排站在施戈的身後,象徵着的正是曾經的一次季考中榜上的前十人。

燮嶠忽然想到了冬榛發揮得最好的那一次季考,那一次季考之後她確實曾和其他人一起被選派外出過但最先回來和最終回來的人的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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