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月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了他張鳳翽的命,可是他全然不懼;三次刺殺,兩次槍擊,他張鳳翽依舊如常。
可是,現在,就在他的眼前,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赤紅了眼眶,在這巍巍關口下,駐馬不前。
“將軍,您這是怎麼了?”副官試探着問他,語氣了多有冷寂的無奈,這是他心裡最真實的感受,也只有他才願意把自己的真實感受吐露給眼前的這個人。
張鳳翽搖了搖頭,他沒有解釋,他不願意把自己的苦,加施在別人的身上,而是對副官說:“你看,這就是咱們的國家,雖然戰火連綿,雖然被其他列強欺壓,可是他還是這麼壯美。他還是巍峨佇立在這裡。你相信嗎,總有一天,國家將會登上列強的行列,總有一天,他還會把自己的壯美,揮揚到更高的天空。”
副官聽他這麼說,也能夠理解他的心思,只是他自己清楚,這不過也都是將軍自己的期望罷了。雖然這終有一天會成爲現實,可是眼前的這個人,怕是難以見到了。
張鳳翽不知道,在他們離開湖北前,就有人想要了他的性命,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恐怕,張鳳翽已經不能在這裡感慨世事了。“將軍,您說的話,我當然相信,而且我也知道,您一定會重新奪回一切的。”
這是安慰的話,可是雖然張鳳翽知道,副官的心思,奈何這些話卻並非是他願意聽到的。張鳳翽嘆了口氣,對副官道:“我要的不是權力,我的一切,只有這幾身衣服而已。”
“是。”副官點點頭,而後看了看前後左右,對張鳳翽道:“將軍,咱們還是趕路吧,天色也不早了。”
張鳳翽搖搖頭,道:“不走了。”
“不走了?”副官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所以又問了一遍。而張鳳翽卻是異常肯定的說:“不走了。”
“將軍,那咱們今晚食宿怎麼辦?”副官臉色有些不好看的問道:“這裡可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將軍您還生着病,在這裡一夜,怕是不行吧,要不咱們還是再往前走走吧。過了關口,找一個旅店也好啊。”
而張鳳翽卻是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翻身下馬,走到這關口的前面,仰望着滄桑洗滌出來的“潼關”兩個字。
嘴裡不由的感慨道:“屠門大覺夢一場,醒來尤未熟黃粱。三年威信一朝失,自愧不如陸建章。”
北,京,八大胡同,雲吉班。
我此時正攬着美人與袁克定、楊度等人推杯換盞好不快活。這已經是我住在這裡的第四天了。而且這四天裡,天天如此,總是楊度一羣人,結束了公署事務後,就直接來到這裡,我做東,和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雖然每天如此,但是今天你的酒席確實有些不同,因爲今日的酒席上,有一個平常不會出現,而且永遠見不到他走進八大胡同這種桃紅柳綠之地的人。
陸軍總長段祺瑞正是我今天的主客,至於其他人,就連袁克定在內,其實都是陪襯罷了。
段總長上次剿匪歸來的時候,內閣將領傾巢而出,去往天津,車,站迎接,但是我卻是實在不巧,得了重病,而且加上咽喉舊疾復發,所以只好作罷。在家裡休養,段總長非但沒有因此怪罪與我,反而還特意命徐樹錚代表他來看望我。
這是好大的臉面,好大的“恩賞”,我如何敢不回敬。
說罷,我與他喝了一杯,而後小鳳仙幫我斟滿酒,我又對段祺瑞道:“前夕蔡鍔病重,段總長委徐次長親來探望,蔡鍔深爲感慨,着一杯酒,全做答謝,多謝段總長關懷下屬,多謝徐次長屈身蒞臨。”
段祺瑞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徐樹錚也是向我舉杯致敬。
敬過酒後,宴席上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氣氛,大家推杯換盞,而且此時,剛剛一直很少說話的段祺瑞卻突然提起杯子對我道:“鬆坡啊。”
“段總長!”
段祺瑞擺擺手,道:“這是私事,是私事;剛剛不是衣襟敘過公禮了嗎,鬆坡不必如此,叫我一聲芝泉兄也好,要麼直接叫我老段也行啊。”
我忙道:“段總長說笑了,蔡鍔不敢。”
“是。”徐樹錚道:“大總統確實任命蔡將軍暫時代理了一段時間的陸軍總長,只不過……”說到這,徐樹錚面色有些尷尬,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段祺瑞確實面色有些不悅的道:“怎麼?繼續說下去啊。”
徐樹錚嘆了口氣,而後看着我苦笑了兩聲,道:“段總長,這些事啊, 您還是問蔡將軍自己吧,他在陸軍部一共待了不到十天啊才。”
段祺瑞愣了,而後清了清嗓子,笑着對我問道:“又錚說的這是真的嗎?”我點點頭,沒有解釋。段祺瑞見我如此,卻是有些不悅,臉色冷峻起來,對我責備道:“鬆坡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陸軍部關係到整到民國陸軍的命脈,其中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可能關乎國家安危的問題,你既然受命暫代總長的職位,更應該勵精圖治,怎麼可以連公署都不去那?兵者,國之利器也。大總統既然將如此國器交於你手,可見對你的信任,你卻不該辜負大總統啊。而且鬆坡啊,你要知道陸軍總長代表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那。”
見段祺瑞嚴肅起來,我雖然心中苦惱,而且多有怨氣,可是卻還是清楚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的。
我當時在陸軍部任職的時候,哪裡是我不肯勵精圖治,徐樹錚一個人把持陸軍部一切軍政要務,根本我就看不到任何的檔案文件,而且雖然我名義上是總長,可是卻連其中的普通書記員都不如,還要遭受他段祺瑞一黨的排擠,同時還要儘可能把一切展示在袁世凱安插的眼線之前。
這還不算,就連包括薑桂題、江朝宗在內的,與陸軍部毫不沾邊的人,竟然也都是,左右打探,要得到我在陸軍部內的一些情報。
這樣的局面,我又怎麼幹的下去,或者說,這根本就是不打算讓我出現在陸軍部這個地方的局面,更別提什麼勵精圖治了。連一個人兩個人都調動不了,你怎麼做事那?
我搖了搖頭,然後一臉歉意的對段祺瑞道:“段總長,是蔡鍔是在無力擔當啊。您也說了,兵者,國之利器也,蔡鍔只能管個幾萬人,這全國幾百萬軍隊,蔡鍔實在是能力有限,既然如此,我又何苦去添亂那,您說是不?再說了,您看。”
說到這,我指着徐樹錚道:“有徐次長在,陸軍部的事務都有他處理,也好過我去搗亂啊。有徐次長在,您還不放心嗎?蔡鍔既然無法擔當大任,又不能推辭,那少添亂我想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段祺瑞見我這麼解釋,倒是面色緩和了,不過一旁的徐樹錚卻忙道:“蔡將軍此言太過,此言太過。樹錚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蔡將軍說的,太過了,太過了。樹錚有自知之明,將軍以後可不要如此啊,您這是要把我逼到地縫裡了呦。”
徐樹錚此言剛罷,便引得在座的衆人一陣大笑,酒宴的氣氛頓時融洽了不少,而就在此時,一直沒有參與到話題中的袁克定,卻是突然開口了。
袁克定身爲袁世凱的大公子,他說話自然是有一定的政,治意義,同時也是非常有分量的,果不其然,袁克定纔剛一開口,酒宴上頓時便靜了聲音。
“哎哎哎!”袁克定笑過之後,將手中的酒杯放在一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徐樹錚,而後似笑非笑的道:“又錚此言差矣。你總是如此自謙的話,那你讓我們這羣人可怎麼辦是好啊?哈哈哈。”
徐樹錚一怔,而後笑着對袁克定問道:“大公子此話怎講啊?樹錚可不是自謙,有自知之明罷了。”
袁克定一笑,而後對着段祺瑞道:“段總長您看,這個又錚啊,他說自己有自知之明。哈哈哈哈,有自知之明纔好啊,您說是不是段總長?”
段祺瑞聽袁克定這一番言語過後,我眼見他面色驟然冷峻了一瞬,而後又恢復常態,對袁克定賠笑說道:“大公子說的是;人嗎,只有有自知之明才能好好活下去,要是沒有自知之明的時候,要我看啊,也就快走到頭了。”
袁克定笑了,點點頭,而後又對徐樹錚道:“又錚,你聽到,段總長這話是真理啊,人嗎,貴有自知之明。你就是如此,要不然,怎麼能得到段總長的青睞,做到今天這個位置上那?你說對嗎?還記得馮國璋那個時候,對於陸軍次長這個位置,可是推薦了七八個人啊,家父卻是力排衆議,任命了你,現在看來,家父的決定是英明的。”
袁克定這一番話,不覺得讓段祺瑞、徐樹錚二人都面部抽、動了一下,而後段祺瑞給了徐樹錚一個眼神,徐樹錚看到後,先是乾笑了兩聲,而後對袁克定恭謙的道:“大總統的提攜,樹錚永世不敢忘,只可恨樹錚能力有限,不能爲大總統分憂,甚是自愧啊。”
袁克定點點頭,而後繼續對徐樹錚道:“徐次長其實也不必如此嗎,你的忠心大總統還是……”說到這,不知道爲什麼袁克定沒有在繼續說下去,而且就在他止住的同時,眼睛還有意無意的瞟了段祺瑞一下。
我看到他這般樣子,心裡別提覺得多好笑了。這不過是個最簡單的把戲而已,我不相信段祺瑞這麼個人精,會因此而對徐樹錚出現什麼芥蒂,而且我非常肯定一點,那就是我從段祺瑞的眼神中,看到了對袁克定的不屑以及嘲弄。
果不其然,此時段祺瑞開口對袁克定問道:“大公子,老夫這裡有一點東西,你看看你喜不喜歡。”
“是。”
而後,段祺瑞喝了一杯酒,又對我道:“到時候你鬆坡可是要盛裝出席纔是啊。”而後沒有再說什麼,杯中酒了。段祺瑞便離席而去,徐樹錚自然也是與他一同離開了。
袁克定見“外人”都走了,也沒有太多的“拘束”了,不由的對我道:“鬆坡啊,段總長還真是有股子氣勢,有他老人家在,咱們這個酒啊,都喝不好;花再美不也得有人欣賞纔是嗎。他老人家啊,就是不懂風情呦。”
“大公子這是哪裡話,段總長一心爲國,操勞半生,免不了對於有些事看不慣、不習慣罷了。”楊度一旁道。
而袁克定也沒在意,而是繼續對我道:“剛剛段總長說他明天要在豐臺檢閱部隊,你看看,這個事可是連我父親都不知道啊;段總長邀請你鬆坡,這是要重用你,鬆坡,可要把握好機會纔是啊。”
WWW☢ttκā n☢¢ O 雖然袁克定此時笑的很暢快,可是在我看來,這卻和狼的森森利齒,沒什麼區別,只不過,縱然袁克定是狼,也不過就是一隻瘸了腿的狼崽子罷了。
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一次無意間,我在陸軍部聽到的。而站在辦公室裡肆意大聲的人,就是剛剛離席而去的段總長。
而且,這句話只是一半,還有半句,那就是“更何況他袁克定、袁克文空有了一個狼爹,卻都是哈巴狗崽子。”
當然,這樣的話我是肯定不會再袁克定面前說出來的,只不過我現在非常確定段祺瑞這句話說的真是異常精準,袁克定確實不過就是哈巴狗崽子而已,空了他這麼多年混跡官,場,縱橫捭闔之法不懂可以,但是這個引玉拋磚的技能都不懂,還自以爲是,以爲自己的言語隱晦難懂,讓人聽不出自己的想法。
這不是兼職可笑之極嗎?
酒宴,就在袁克定這可笑之極的問話裡結束了。送走了我的客人,也到了我和小鳳仙暫別的時候了。沒辦法,段祺瑞親口邀請我明晨豐臺觀禮,出席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要大禮服加身。
雖然我現在把鳳仙這當成了“家”,可是我的軍裝卻從不放在這,因爲我覺得嫣紅柳綠之地,是對軍裝的褻瀆。
“今天要回家去了吧?”鳳仙把我攙扶到她的房裡,而後一面給我沖茶一面對我問道。我點點頭,道:“是啊,段總長親自邀請,我怎麼好不去那。”鳳仙笑了,把茶交到我的手裡,而後道:“要我送你回去嗎?”
我搖了搖頭:“敏麟在,不必了。”鳳仙又問道:“是不是你永遠不會把軍裝拿到我這裡來?”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鳳仙則是繼續對我說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不過將軍,有句話鳳仙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什麼該不該說的,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對小鳳仙笑了笑,道:“咱們之間還有什麼能說不能說、該說不該說的嗎?”
小鳳仙點點頭,笑了,道:“將軍,我等你。”
“恩?”我一怔,不過瞬間我就清楚了鳳仙話語中的隱意。說實在話,其實鳳仙的擔心我自己也是有的,不過我卻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來罷了。段祺瑞邀請我去豐臺觀禮,校閱部隊。如袁克定所說,這件事連袁世凱卻都不知道。
我皺着眉頭看了雜役一眼,而後便向書房走去。
來到書房的門外,果然如那個雜役所說,蕙英真的是在這,書房的燈火還通亮着,而且裡面有一個身影,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影子。
“蕙英。”推開書房的門,我輕輕的喊了聲許久未叫過的名字;而她,好像觸電了一樣,就在我說完的瞬間,她手中的書,一下子摔在了書案上。好像是幻覺嗎?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並沒有擡起頭了。
雖然,只是幾天的未歸罷了,但是,我知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明知道自家男人在外面雪月風花自己卻要獨守空房是一種什麼樣的煎熬,但是我沒辦法,我必須這樣做。傷心人傷心事。
傷一個人,總比傷了所有人要好。而且對於我來說,感情是可以捨棄的,更何況我還尚未捨棄我的情感,自然我也不會粉碎別人的感情。
鳳仙是我的女人,蕙英是我的妻子。妻子是要照顧家的,而女人卻是可以替我承擔一些危險的,雖然我不願如此,但是沒有辦法,權衡舍取,我也只有違自己的心意了。總之,我不希望的我妻子在代我照看家裡,對老母盡孝的同時,還要承擔我的危險。
哪怕,這可能不過就是我的擔心,但是也並非沒有可能,既然是有可能的,我就一定要儘量杜絕。
鳳仙我喜歡她,蕙英我愛她。
“我回來了。”我又對着她輕輕的說了一聲,終於,在確定了不是幻覺以後,她擡起了頭。看着我,就是很簡單的看着我,僅此而已。
“怎麼,不認識我了?”我笑着對她說,而她雖然我眼看着她的眼圈紅了,可是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