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孫大娘的話,頓住了腳步的杜臨樓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儘管這股笑容在孫大娘的眼裡可惡至極,但是孫大娘並未再在言語上與杜臨樓頂撞什麼,而是轉身與杜臨樓擦肩像劍十三嚴守成等人走去——孫大娘不知道杜臨樓的實力如何,但是能手握殘月彎刀的人應該不差,這不是重點,畢竟暗香小隊的人不怕死,不然也不會十八年來依舊堅定的隱藏在黑暗裡爲昔日許下的諾言而任憑歲月蒼老容顏。而孫大娘之所以喊住杜臨樓,是因爲她知道杜臨樓是這些年來知道籠中籠的秘密的唯一一人,如果自己能做些讓步,就算杜臨樓不願意說出籠中籠的秘密,以後兩人碰面也不至於兵戈相見,不過轉念一想的孫大娘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炎國不是有句老話說的好麼,道不同不相爲謀,杜臨樓效忠的對象是陸天行,而孫大娘最想看到的是炎國在自己的眼前重歸舊主,所以只要杜臨樓是麒麟軍的統帥,孫大娘知道早晚會與他正面一戰。
只是孫大娘不希望那一天這麼快到來——孫大娘不知道杜臨樓心裡隱藏着什麼秘密,但是她可以確定杜臨樓並不會因爲今天是陸府老祖宗的壽誕或者說暗香小隊這邊人數過多而停止心裡的殺意,既然杜臨樓心裡殺意不止,那麼,孫大娘只有選擇後退一步,不管是爲了不知所蹤的陸天宇還是爲了此刻身在陸府的劍十三等人,孫大娘實在找不到理由與杜臨樓生死相見分個高下。
因爲她也與杜臨樓一樣,還有很多事要做,而活着是實現這些夢想的必要途徑。
佛說殺人既是救人,死一個人卻能令其他人無恙,雖然事實令人很無奈,但是孫大娘知道,這或許是最好的抉擇,儘管在孫大娘看來杜臨樓已經做出了很大的讓步,但是……死一個人,對於這些年能活下來本就不多的暗香小隊人員來說,是一件悲憤和沉痛的事。
所以孫大娘強行說服自己與杜臨樓做這個交易,但是來到劍十三等人跟前的她還是不知道改如何開口。
畢竟這些人能活着已屬不易,而現在自己卻要因爲自己的決定送他們其中的一個走向死亡。
死一個人,還是爲了掩護身邊的同伴而死,看上去是個很不錯的藉口吧?
可是這話孫大娘說不出來。
目光從嚴守成劍十三的臉上掃過,在落到站在兩人身後的另外三人的臉上,孫大娘不知道改怎麼開口,這個時候的她才知道杜臨樓這一個看上去很公平的交易其實並不是那麼平等。
人無貴賤,生命的價值對每個人而言都是平等的。
可是做什麼事都需要代價。
青春,熱血,棱角。
這一刻的孫大娘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莫名的有些難過——那雙光滑無瑕的雙手已經被歲月侵染的隱現一絲黃色。
“大娘,那小子給你說了什麼?”看着沉默不語的孫大娘,劍十三一邊對孫大娘說這話,一邊望向杜臨樓。
“杜臨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說這話的時候孫大娘看了看來到自己身邊挽着自己的暖暖,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
“大娘你說什麼?”聽到孫大娘的話,嚴守成皺了一下眉頭問道。
“咱們的身份在杜臨樓眼裡已經不是秘密。”孫大娘說完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而他現在之所以不對咱們出手,是想給咱們做交易。”
“什麼交易?”察覺到問題嚴重的劍十三臉上已沒有了玩世不恭的神情,多了幾分凝重的他再看向杜臨樓的時候,眼裡就多了幾分殺意。
“咱們是不是他的對手現在暫且不說,這裡是陸府。”看着劍十三眼神裡流露出的殺意,孫大娘輕聲提醒了一句,說完這話的她回頭看了一眼杜臨樓,杜臨樓此刻沒有看這邊,只是單手握刀看着外面的驕陽。
外面的陽光很暖,亮的刺眼。
“大娘說什麼交易吧。”一直站在劍十三身後的一箇中年漢子這個時候開口問道。
看着那人,孫大娘心裡閃過一個名字,她知道這個中年人叫鄭強成,這些年一直呆在離火城,前些日子隨着喬二等人南下,現在歸來,對於鄭強成這些年怎麼隱姓埋名怎麼生活的孫大娘則不知道。
“是啊,大娘,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啊,大不了兄弟們給他拼了就是了。”站在鄭強成身邊的兩個人也低聲附和着說道。
“咱們的人本就不多。”孫大娘說到這裡聲音裡就多了幾分傷感,“杜臨樓可以不追究咱們的身份,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有人死。”
“必須有人死?”聽到孫大娘的話,劍十三反問了一句,“大娘的意思是說咱們這些人中必須有一個站出來等死?”
孫大娘並未說什麼,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看着孫大娘,嚴守成等人都陷入了沉默,這個情況太突然,讓他們有些始料不及。
意外總是在意料之外的。
“不就是一死麼,反正我也活夠了。”看着杜臨樓,劍十三率先開口說道,說到這裡他看向孫大娘,“大娘,讓我來吧。”
聽到劍十三的話,孫大娘除了報以苦笑之外不知道改說些什麼。
“十三啊,不是哥說你,做什麼事你都愛爭個風頭,這個臭毛病這麼多年你都沒改。”嚴守成看着劍十三搖頭說道,說完這話他加重了語氣說道,“這事我來,誰都別給我爭。”
“我說老嚴,你這是什麼話?你既然知道我愛出風頭還給我搶?你好意思?虧我這些日子請你喝了那麼多酒。”看着嚴守成劍十三忽然笑了起來,笑容裡帶着一絲溫暖,“既然爭了那麼多年,你就讓我再爭一次吧。”
聽着嚴守成和劍十三的話,孫大娘底下了頭,一旁的暖暖這個時候眼睛有些微溼——孫大娘給她講過那些往事,知道眼前的這些比自己年齡至少大上一輪的人這些年過着什麼樣的生活,現在到了生死關頭,他們還能如此調侃,在暖暖看來這遠比那些真刀真槍的廝殺還要令人難過。
那些曾經肩靠肩,背靠背,一起揮舞拳頭,一起流過淚,一起在流血之後吹牛說將來還要繼續一起打天下的同伴,誰還記得?
誰可曾忘了誰?
誰又把誰丟了?
“聽我說一句吧。”見嚴守成還要說什麼,鄭強成這個時候上前邁步來到了孫大娘的跟前,“大娘我有幾句話要說。”
“鄭大哥,你有話直說。”看着鄭強成,孫大娘點了點頭。
“我這人性格有點呆板,所以話不多,話多必失沉默是金,這是莫大哥曾經酒後與我開玩笑說的一句話。”得到孫大娘的允許後,鄭強成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擡頭看着眼前的衆人一眼開始說了起來,“所以這些年我都一直默默的做事,因爲我相信,有些話我不用說大夥都懂。”
聽到鄭強成提到莫離,在場的諸人都沉默了起來,看着鄭強成,嚴守成依稀的記得,鄭強成之加入暗香小隊,似乎就是莫離引薦的。
“我喜歡這樣的季節。”說到這裡鄭強成頓了頓,轉頭的他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似乎回憶什麼,又似乎在組織語言——外面的世界鳥語花香,陽光明媚,不知道誰家頑皮的孩子用廢紙糊成的風箏在天空飄蕩着。
目光落在喧鬧的大廳裡,鄭強成忽然呵呵輕笑了一下,然後轉過頭看着衆人繼續說道,“十八年前我還是少年的時候,生活在東區的貧民窟,家裡的生活雖然稱不上寒酸,但是也僅僅是裹住溫飽。”
“那時候我的夢想是當一名麒麟軍將士,因爲可以拿不菲的軍餉,可以穿好看的鐵甲,可以騎着鐵馬手握長槍,最重要的是還能上戰場。”
“如果進了麒麟軍能混個一官半職更好,這樣也算是光耀門楣了。”說到這裡,鄭強成低下了頭,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似乎想起那時爲了夢想而拼搏的日子,“可是我沒能進麒麟軍,至於原因我已經忘了。”
“當時挺遺憾的。”鄭強成說着自嘲的笑了兩聲,“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我卻因此認識了莫大哥,當時莫大哥給我銀子,然後問我願不願意加入暗香小隊,暗香小隊是什麼?當時的我不知道,可是看着白花花的銀子,我點了頭。”
“後來知道了,爲此自豪過,擔憂過,彷徨過,害怕過,可是從開始到現在一路走來卻從未後悔過。”
說到這裡鄭強成的目光從嚴守成等人一一看過,邊看邊說道,“嚴大哥,兄弟們手裡的武器離不開你,十三,陣法這塊我不如你,還有小凱小齊你們兩個,論功夫我不如小凱,論心思我不如小齊,所以大夥就容我這個廢人先走一步可好?”
“暗香小隊裡沒有廢人。”聽到鄭強成的話,孫大娘這個時候插嘴說了一句,“我聽莫大哥說過你十八年前在光啓城做出的事,令人欽佩”。
“老鄭,你的妻兒還在等着你回去。”看着鄭強成,劍十三皺了一下眉頭。
“當我隨着儀哥南下的時候,我就沒再想過回那個家。”說到這裡,鄭強成忽然一笑,“我都是當爹的人了,而且這輩子認識你們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