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懸崖上,聽海風陣陣。浪花一卷一卷的撲打在山腳下,漾起的水珠掙扎着渴慕去親近天上一輪明月,卻最終墜入汪洋,徒勞的掙扎。
“自從你回來後,老是容易走神,怎麼了?”男子溫雅的聲音在鳳言珏身後響起。
鳳言珏從怔愣中回過神,回眸低聲一喚:“爹,夜晚風大,你怎麼也上這明月崖頂來了?”
“我還沒老到吹不得夜風的地步呢。”夜引幽笑睨了他一眼,在他身旁一塊高石上斂袍坐下,除了鬢角微霜,他的面容依舊俊美如昔。
鳳言珏盤坐在石頭上,雙手擱膝,垂眸不語。
“你是無話可說呢?還是不想對我說?”夜引幽見他又自顧自的出神便開口問道。
鳳言珏擡眸望向自己的父親,生平第一次眼中出現迷惑和不解:“爹,當年你看娘馳騁天下是何種感覺?”
夜引幽聽他如此怪問,眉梢微微一挑,目光偏轉,眼中流過一絲溫情:“擔心、害怕,戰場上刀劍無眼,即便你娘功夫卓絕,還是讓我放不下心來,只希望時時刻刻將你娘拴在身旁。”
鳳言珏一手托腮,眨了眨眼,好奇追問:“爹不覺得娘當時很威風嗎?引千軍萬馬,豪指天下,該是如何的意氣風發。”即便是男子,這種風頭都讓人敬慕,何況還是一介女子。
“威風?”夜引幽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笑嘆道:“我整天提心吊膽的,哪還顧得上她是不是威風?!”
“爹,你太小瞧娘了。”鳳言珏挪了挪身子,揚眉說道。當年的德靖女帝收鼎城、伏擊星國倚天騎、領十萬大軍迫月國王都,遇城必下,逢戰必勝,那是何等的傳奇。
“我非是小瞧你娘,而是……你總歸是會明白的。”他低沉的聲音被海風打散,最後一語幾乎是輾轉於脣齒間,是以鳳言珏並沒有聽到。
一個女子,要與一羣心思機敏的男人爭奪天下;她還沒有如她娘這般的武功,沒有如他娘這般手握重兵;單憑一己之力,難吶。
“爹,我恐怕要離開一段日子,時間不會太短。”既然答應了她,那麼他便不會食言;無論是三年還是五載,他必定盡力扶她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當然他還是有點私心的,女帝不是誰都有機會見到的,盛載史冊的女帝更是掰着指頭都能數得出來,他還是想看看一個女子若立於九天之上會讓人產生什麼感覺。
“去吧,我和你娘權當你遊歷去了。什麼時候走,我替你護法。這半年來你用瑞鳳鎏珠次數太多,靈力損耗極其嚴重。恐怕此去要想再回來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了。”拍了拍鳳言珏的肩膀,他語重心長的囑咐道。
鳳言珏這次是真的愣住了,原來父親早已事事洞明,繼而轉念一想,父親當年便是天下第一算,什麼事不在他的指掌間?倒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恩,那我十日之後便走,事情辦妥我會盡早回來的。”月光灑下無邊清輝,他的笑容明媚如華。
“你們父子兩躲在這崖頂上說什麼悄悄話呢?”女子淡吟笑意的聲音從崖邊悠然傳來。
鳳言珏起身,躬身喚了一聲:“娘。”
如是披着一件絳紫外袍,拾裙攀上了崖頂,眼神在他們身上旋旋一轉,最終目光落在鳳言珏身上,眉梢輕挑,嘴角旁勾出一絲淺笑:“言珏?”
“啊,對了,太子殿下說要與我對弈三局的我差點忘記了,孩兒先行告退。”鳳言珏執禮後也不待如是開口便急急的飛身向下面山莊而去。
如是看自己兒子身形匆忙,如果這兩父子沒有問題就真有鬼了。
流波宛然一轉,盈盈看向月下男子,呢喃一喚他的名字。
夜引幽雙臂環住她纖細腰身,低眉望着面前糾纏了他一生的絕色容顏,眼中是化不開的深情繾綣,濃情癡愛。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言珏這陣子有點不對頭。”她挑了眉頭,好奇問道,這兩父子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鬼了,怕是又有誰要倒黴了吧。
夜引幽開懷一笑道,將懷中女子擁的更緊:“如是,言珏的紅鸞星動了。”
如是一愣,倒是並沒有如他這般眉眼見笑:“言珏的良緣在哪裡?是在鳳朝還是北楚抑或者……”念妃和念洳都已經不在身邊,她可不希望兒子的姻緣也在一個什麼奇怪的地方。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擔心了。”他依舊笑意未減。
如是卻不依不饒:“幽,念妃不在了念洳也不在了,如果言珏也不在了……。”
他一指點上她的朱脣,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們不會失去言珏的。”
如是心中一喜,他的話是從來不會有錯的:“幽,你是說……。”
話語未完,他的脣已經覆下,糾纏在齒間的是誰的綿綿愛意,款款深情。
海風習習,皎月落光,孤崖懸壁上,剪出無雙儷影。
天空晴藍,萬里無雲。
京郊銳臺大營內,突然迎來一個意外的人。
“末將銳臺大營統領張衡參見太女殿下。”鎧甲男子執劍單膝跪在李馨歌面前,身後一干武將也隨之跪拜下來。
李馨歌一身輕甲,目光隨意一掃,連綿營帳目不所及,遠處校場傳來士兵操練的喝喝聲,整齊劃一,如同一人的聲音響徹雲霄。銳臺大營不愧爲守護帝京的王師。
“銳臺大營裡有一個叫朱逸汶的校尉吧?”李馨歌單手扶起張衡,問道。
“是。”張衡起身,目光覷了一眼李馨歌便又趕忙垂下。
“去把他叫來。”李馨歌淡淡吩咐。
“這……。”張衡有了猶豫,雖面前之人貴爲儲君,不過要召見軍將似乎有些不妥。
李馨歌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起手從腰囊中抽出一封手信遞給張衡。張衡躬身雙手接過,看了之後,目色已見舒然:“殿下稍後,末將這便去將朱逸汶召來。”
“有勞了。”李馨歌點了點頭,耐不住心中冷冷一笑,看來華子鑑的手信可比她這個唬不住人的儲君有用多了。
少頃,一個銀甲高身的男子腳步沉穩的朝李馨歌方向走來,五步開外,他執劍單膝跪下“銳臺大營校尉朱逸汶參見殿下。”
“起來。”李馨歌負手而立,目光細細將他上下打量。
男子起身,目光慨然對上李馨歌凌厲雙眸,神色間不卑不亢,倒是見得幾分膽色。
“你去調三千精卒,一刻之後在神武門前集合。”第一眼,李馨歌給了朱逸汶一個不錯的評價,就不知他辦事能力如何了,既然他是馨玥的意中人,那麼她便給他一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末將遵命。”他抱拳頷首,一聲應下。
李馨歌接過侍衛遞上的馬繮,本該上馬離去,卻又突然回眸問道:“不問問這次任務是做什麼嗎?”
“軍行令止,多餘的話不是吾等該過問的。”他復又抱拳,雙目深深垂下。
李馨歌嘴角勾出一絲笑,翻身上馬執繮而去。
朱逸汶待馬蹄聲漸遠這才擡起頭來,眼神默默望着飛塵揚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