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二刻出操,辰時三刻收隊吃早飯,衆人皆累得氣喘吁吁,卻唯有一人行止間還是輕鬆如常。
銳臺大營內誰都知道張統領操練士兵手段之嚴苛,沒有人不被他整掉一層皮的,即便是剛來的幾位武考新人。
佟芷卿打了一碗飯,找了個空位很痛苦的坐了下來,腰椎間傳來一陣陣的痠痛讓他一點胃口都沒有,一個時辰的扎馬步差點沒折騰死他,說來扎馬步其實打小就練,可從來也沒人讓他左右手各拎一個裝滿水的桶,頭上還要頂磚不能落下的,這一套下來,連端碗的手都有點抖了。只是反觀坐在不遠處與他同科進來的鳳言珏不但吃得開心間隙還跟那些入伍老兵打成了一片。
他們這些武考進入軍隊的人,一上來最小也是參贊,像鳳言珏這種武探花更是五品參將,有官有階有身份,居然能那麼毫無忌憚的和別人談笑晏晏,而那些人竟也不顧及的和他言談甚歡。
“真沒看出來啊,鳳參將的身子骨那麼硬朗,我老張入伍的這些年來,還從沒見過有人能挺着脊樑從統領手下走出來的呢。”老張扒拉了兩口飯,忍不住誇讚道,新來的幾個將領都儀表非凡,尤其是面前的探花郎,長得甭說多好看了,態度還特別可親,完全沒有一點架子,讓人忍不住的就想和他嘮話。
“沒那麼誇張吧?”鳳言珏謝過別人遞來的一盆菜,不太相信的回了一句,就這點手段比起他老爹來說可真溫柔多了。
“那是,統領這是給你們下馬威呢,從來沒人能挺過這一個時辰的,今次大人們的表現已經是我見過最好的了。”一個年輕的士兵捧着一碗飯湊到了鳳言珏那一桌,他的話引來了周圍不少人的附和。
“噓噓噓,要死啊,別瞎說。”老張畢竟在軍隊多年,知道有些話不能明說:“鳳參將,你別聽這混小子瞎說,根本沒有的事。”
鳳言珏很給他面子的接了話:“恩,嚴將才能出精兵,統領這也是爲我們大家好麼。”
大家連忙又是附和,一頓飯吃得開心,無形間衆人對鳳言珏的好感又多添了幾分。
用完飯,離開行帳,鳳言珏左手提着銀槍,右手拿着帽盔準備回自己帳子休整一下,路才走了沒幾步,手腕上突然一冷,還沒看清是誰,已經被人拖着走了。
她一身粉色裙衫,穿梭在硬甲之間,鳳言珏雖被她拽着走,腦中卻在想女子畢竟還是穿裙子比較漂亮。
拉着他走到遠處一棵樹下,李馨歌扳着臉轉身看向他,目中隱有怒氣。
“你食言了!”李馨歌冷冷瞪了他半晌,見他沒半點感覺終於氣呼呼的先開了口。
他眉目一展,笑容不減,將手中□□往地上一插,身子一歪懶懶靠在了身後樹幹上:“技不如人,沒辦法呀。”
“技不如人?!”李馨歌咬牙跨前一步,仰首盯着面前笑容輕淺的男子,從脣齒間艱難迸出四個字,他居然好意思說技不如人?!“你金殿策論第一,也成功破陣,若非對弈失利,這狀元難道不是你的嗎?”
“可畢竟我對弈失利了。”他依舊沒有愧疚的朗朗笑道,那笑容燦爛,讓她恨也恨不起來。
“你存心的吧。”李馨歌冷哼一聲,不見鳳言珏面色微變。
“我幹嘛和高官厚祿過不去呢。”不會被看出來了吧?他下子已經很隱秘了,難道居然被她看破了?不可能啊……。
“哼……”李馨歌斜睨他一眼,知道他會死不承認:“從一開局你就沒想要贏少堯,從一開始你就佈下迷局,惑了少堯也惑了衆人,以半子之差落敗,誰也看不出你當中多少周旋,我沒說錯吧?以你的棋力能讓少堯也無察覺,真正高深莫測呢。”說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誇他呢還是在損他。
“你看出來的?”見她已經識破,鳳言珏也不再否認,只是沒料到這微妙的幾招會被她看穿,想來她棋藝也不錯。
“不是我。”她撇了撇嘴,要不是他拆局分析給她看,她根本看不出問題癥結所在。
“哦?”鳳言珏眉頭一挑,見她一臉冷氣森森也知道破他棋局的人是誰了,華家的人,挺厲害呢。
“給我個心服口服的理由。”李馨歌緘默了片刻,再開口時神色已平靜了許多。
“我想你應該會想明白的。”他一笑,話中有莫測深意。
李馨歌看向他的神色一跳,想從他雙眸中讀到點什麼,可是那滿目中只盈着笑意,深深淺淺。她踱步跨走了兩步,眼神眺望遠處銳臺大營,連綿營帳縱橫數裡,莫非……。
“你的目標……是銳臺大營?!”她驀然轉身,話語難掩驚訝,目中有銳光一閃而逝。
他雙手環胸,輕鬆倚樹,陽光從樹隙間斑駁灑下,在他臉上映出半明半暗。
“這是其一。”
這纔是其一?
李馨歌眼神疑惑的從他身上移過,繼而轉向遠方:“我本想讓你作東宮侍衛長,一來我信任你,希望你能守得東宮安全。二來,我朝有名的將領許多都出自東宮。”
他嘴角勾出淺笑,對她的話沒有太大反應,卻說:“第一,東宮無虞十載,你不必擔心將來會有誰東宮不利,最好的時機他們已經錯過。況且即便我不能作東宮侍衛長,我替你選的人也不會差。第二,我不想成爲什麼名將,你我的目的只有一個。”
他說不能作東宮侍衛長,而非作不上。
“告訴我你的打算。”李馨歌負手側身望向他,凝眸含笑。
“第一:你需要整個銳臺大營。第二:你需要整個淺家。第三:你需要知道軍隊中所有高級將領的性格和作戰喜好。”他從來作事不需要向旁人解釋什麼,不過既然他們現在是夥伴,他就少不了這個義務了,不過話還是不能說太直白,能理解多少就是她的事情了。
看來她得重新評判她這位合作伙伴了。
“淺曦揚此人可信得過?”她面色平靜與他並肩站在一處,指尖拂過額前劉海,淡淡問道。
“若是信不過,今次的狀元也不會是他了。”他低首把玩帽盔上的紅色流瓔,沉聲說道。
李馨歌揚眸斜睨了他一眼,面上帶有古怪笑意:“擅闖佈陣竹林是死罪,以後若有主意好歹知會我一聲。”擡手拂掉他肩上的一片枯葉,她傾身俯在他耳旁輕語。
她身上有特別香味,不是女兒家的脂粉馨香,而是……陽光的味道。
鳳言珏怔愣了一下,卻在須臾間回過神,笑回:“那是自然的。”
她起身退開數步,捋了下腰畔玉墜流蘇:“我有空再來看你。”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鳳言珏剛將手中頭盔轉了一圈,卻見走了沒幾步的李馨歌突然回身又問:“你的手怎麼樣了?可好了?”
他揚了揚受傷的右手,兩條絳紅的疤痕縱貫手掌:“早好了。”
“恩,在軍中很容易受傷,自己要多加小心。”她關切叮嚀,點頭揚笑離去,殊不知那一轉身的風姿何等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