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馨歌的傷足足養了一個月纔好,期間她還去探望了傷得不比他輕的李熠。他這位表兄也真是能人,一旦發起飆來,其剽悍真是無人能擋,雖然他當時身中數槍,但還是差不多盡殲那些西夏鬼騎,只讓他們逃走了幾個。
待李昭副將隨後趕到的時候,李熠撐着一把銀槍單膝跪在地上,身旁屍骨壘疊,整個人像是剛從血池中撈出來一樣,那位副將現在想起當時的情景還覺得十分後怕。
李馨歌明白,如果沒有他的負累,李熠是絕不會傷成這樣的,她很內疚,他卻毫不在意,依舊笑得那麼沒心沒肺。還直說幸虧你沒事,不然我即便不死在西夏人手上,也會被我爹切成八大塊丟到灕江裡面餵魚的。
她只能無語失笑,這真是一次慘痛的教訓。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家都沒有出事。
身上的傷口已經基本上癒合的差不多了,她換了軍甲便想回營,還沒出門倒先迎來了李昭。
“伯父,你怎麼來了。”她側開身,讓李昭進屋。
李昭見她身子大好,笑道:“殿下身子初愈,不如多歇息幾天,不急着回軍營。”
“躺了那麼久,實在是呆不住了。不知伯父找我有何事?”李馨歌可不會認爲他這位軍務繁忙的伯父會專程無事只爲了來看看她情況。
“有樣東西要還你。”李昭坐到桌旁,將一支金色髮簪放到了桌上。
“多謝伯父,這確實是我的東西。”李馨歌拿起那支髮簪,上面的血跡已經被拭掉,絲毫看不出它曾沒入一個活人的咽喉。
“殿下,這恐怕不是你的髮簪吧。”李昭幽幽開口,雙目凌厲望向她。
“伯父何出此言?”她談笑自若,坦然對上他的雙眸。
“老夫雖駑鈍,卻也知道這支金簪上所刻鑑字是何意,殿下何必隱瞞。”他話中已含氣惱。
李馨歌蹙了下眉頭,走到門口合上大門,再走回李昭身前的時候面色似凝上了寒霜。
“這支簪子確實不是我的,而且它本在西夏人手中。”她將手中攥着的簪子重新放置於桌上。
李昭聽聞後,怒目圓睜,大掌驀地往桌上拍去,震得杯壺砰砰亂跳,口中狠狠齜道:“好一個華家,竟勾結西夏。我非要揭穿他們的狼子野心不可。”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似氣到了極處。
李馨歌倒是依舊神色平靜,對着李昭一笑,眼中閃過犀利光芒:“伯父可信任馨歌。”
李昭一怔,不明她何以如此問,卻坦然回道:“那是當然。”
她指尖緩緩撫過那支精雕細琢的髮簪,只說了一句話:“那麼便請伯父暫且忘掉此事。”
“爲何?華家勾結西夏謀害殿下,殿下怎可放過華家?!”李昭不解,如此逆臣賊子怎可輕易姑息。
李馨歌卻突然變得一臉慎重:“伯父若還顧全南唐李氏江山,就暫且不要過問此事。”
李昭見她突然變得一本正經,心中存了疑惑,而他有了疑惑是非要搞清楚不可的。
“殿下爲何執意要壓下此事?難道殿下是怕了那華家不成?”雖是伯侄關係,但他這話顯然也太過犯上。
不過話都說了出來,要收也收不回來了,好在李馨歌對此並不在意。
在她看來,此事絕對不會那麼簡單,華氏或許真的勾結西夏,但僅僅是借西夏之手來除掉她嗎?那爲何鬼騎將軍要對她說:我不能殺你。爲何不能?明明從先前的狙殺、投毒來看,他們是想致她於死地的……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
李昭見她突然沉默了,以爲她是默認,心中更加氣惱,出口也越發沒了分寸:“殿下該不會忘記權相是死在誰的手上吧,就連皇上……。”
“李太傅。”李馨歌突然冷聲高呼他的官名,硬是打斷了他的話。
李昭收了話,突然覺得李馨歌的雙目中凝上了冰冷殺意。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那夜的血和痛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而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除非一擊必殺,否則她絕對不會動華家。
李昭被她的話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母皇當年下密詔給伯父,讓伯父半路回師勤王恐怕沒有詳述理由吧。”她垂着眼眸,緩緩訴說往事,彷彿是親見了那張密詔一般。
李昭大驚,那時李馨歌才十歲怎麼可能知道?!
李馨歌擡頭對他一笑,道:“伯父不用驚訝,其實我也不過猜測。不然伯父不會直到剛纔方驚覺華家有勾結西夏之嫌了。”
“殿下此話何意?”他被徹底搞糊塗了。
李馨歌抿脣不語,突然擡頭,喟然長嘆:“恐怕當年母皇已經發現了華家勾結西夏,已生反意,這纔出了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撤空京畿守衛,將銳臺營兵權一併交給華家之人。母皇和皇姨都在賭,華家會乘隙有所動作,一旦他們反跡顯現,便讓伯父半路率大軍回京勤王,再把華家一次蕩盡。”
她語調平緩,這一出出攻略伐謀,爾虞我詐在她口中不過短短几句話,卻讓李昭聽得冷汗涔涔,當初他只知道皇上要對付華家,卻不知道詳細內情,竟不知事情是如此的。
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全然失怔無語。
“伯父也看到了,我母皇猜對了因,卻沒有猜到果。所以母皇現在生死未卜,皇姨身死承乾殿前,而伯父您也被迫駐守西關苦寒之地。”她一字一字如利錐直刺入心,“所以,如非十成把握,華家絕不可動。”
李昭擡頭望向她,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李馨歌卻突然綻了笑容,說道:“伯父覺得馨歌所說可還有理?”
李昭嘆了口氣,那一刻頓感時間催人老,這天下真是這些年輕人的事情了:“殿下所言甚是,老夫明白該如何做了。”
“恩,我還有一事想請都統允准。”她突然又換了稱謂,以官位相呼。
“說吧。”李昭還未從她方纔的話中回過神來,面色依舊有點感慨。
“本來今日該由驃騎將軍李熠帶兵前往信陽巡視的,不過他傷還未好,我想請都統允許我替他去。”她正了身姿,極爲認真的說道。
李昭統領西關十六省,每個地方都要管。而這信陽實在不是個好地方,位處西北,離桐城不算太遠,卻正是和西夏、北魏的交界處。真正的三不管地帶,常有一些流匪在這附近搶掠商旅,更過分的是侵入國境,沿途燒殺村寨平民。年年入秋他們都要掃蕩一次,當地衙役也不敢管,所以李熠每年定例都要去那裡打掃一場。不過一些流匪,其實也沒什麼殺傷力,碰到正規軍的時候,基本如同一盤散沙,根本不堪一擊。所以李昭也沒有阻止,只是囑咐了她幾句,讓她千萬小心,還把李熠麾下的兩員猛將調給她,這才放心讓她去了信陽。
只不過誰也沒有想到,李馨歌走了還不到一個月,帝京便有聖旨傳了下來,大意是招太女回宮。可惜李馨歌不在,只能由李昭替她先收了聖旨,並讓傳旨內侍先行回去覆命,他會遣人前去告訴殿下的。
而正在信陽進行剿匪工作的李馨歌也異常順利,那幫流匪正準備搶掠一處小村莊的時候,她恰巧率軍趕到。
一看到這些銀甲戰隊,那些流匪就立刻作鳥獸散,紛紛往回逃。李馨歌對他們豈會手軟,今次放了他們難道等明年再來與他們相會?斬草不除根,豈止春風吹又生。
她率着騎隊將這幫流匪趕到一處山坳內,一個不留,乾乾淨淨的全部殲滅。正當李馨歌策馬巡視地上橫陳的屍體時,天空突然閃出一道七彩霓光。
她驚詫看去,山坳背面上空竟出現一道金色漩渦,渦紋怪異,細看竟似內嵌八卦雙魚?!
“殿下,這天空中突現異狀,怕是不祥,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吧。”原李熠麾下的左都尉聞宇策馬到李馨歌身旁,勸她先行離開。雖然他們是不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是出行前都統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讓殿下再出一點差錯,否則提頭來見。所以必須得萬事小心,這種怪異現象出現,還是將殿下拉得越遠越好纔是。
李馨歌沒有應他,依舊盯着空中那道螺旋渦紋看着,直到它漸漸隱匿在空中。
她身後衆將士四下回顧,見沒出現什麼妖魔鬼怪,這才鬆了口氣。
可誰想,李馨歌卻突然策馬往山坳裡馳去,驚得一幫人出了一身冷汗,阻止是來不及了,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莫名的力量,驅使她顧不得是否有埋伏就這麼衝了過去。
光禿禿的山坳背面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堆雜草上臥躺着的一個人。
她翻身下馬,正好聞宇也趕了過來,在李馨歌剛想走過去的時候,一下子攔了她的去路。
“殿下還是小心的好。”他義正言辭的說道,堅決不能讓殿下親涉冒險。
李馨歌撇了撇嘴,直接將手中馬繮塞在他手中,一把推開他:“不過是一個昏厥之人,你怕什麼。”
見阻止不了這位貴人,聞宇只能將手中馬繮交給一旁手下,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李馨歌走到那人身旁單膝跪地,半蹲下身來。男子的手旁滾落着一粒墨色的珠子,李馨歌好奇想去拿來看看,卻又被聞宇一把阻止。
“不明之物,殿下小心爲上。”又是一本正經的口氣。
李馨歌的耐心算是被他磨光了,她回過頭冷冷斜睨他一眼:“副都尉,你若是再這麼婆媽,小心回去之後我在李熠面前告你黑狀。”
聞宇聽後暗自嚥了口乾沫,其實被告黑狀不可怕,在李熠面前被告黑狀也不可怕,但若是被這位太女在李熠面前告黑狀的話……他再次艱難的嚥了口乾沫,決定開始三緘其口。
李馨歌見威脅收效,忍了笑意,擡手想拿起那粒珠子,卻在指尖觸到的那一刻驀然收回了手。
“是不是有暗器!” 聞宇拔出佩刀,作戒備狀,結果卻在李馨歌冷冽斜睨的一眼中訕訕收刀。
李馨歌繼續專注於那粒珠子,奇怪了,爲何剛剛觸手的時候彷彿碰到了一塊冰。
她不信邪的改換左手去拿,這次珠子沒有脫手,而她的臉色卻更加詫異。珠身溫熱,竟像是握了一團暖火。
她繼又將珠子換到右手,眼中詫色更深。
左右手不停交換,她臉上神色驚奇不定。這粒珠子左手握似火,右手握似冰,真真神奇。
“殿下……。”聞宇看她玩得似乎興起,實在不得已出口喚道。
她這纔回過神,順手將珠子塞入貼身錦袋內。
然後想去將面前男子翻過身來,手還未觸及男子的衣服,卻又被聞宇攔住。
“還是末將來吧。”作人下屬不容易,尤其做貴人的下屬。
李馨歌這次倒是沒有反對。
聞宇慢慢將那男子翻轉過來,卻突然低呼一聲,猛地放開了手。
“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