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縱隊緩緩入蝴蝶谷,爲首之人銀甲白馬,流瓔綴長髮,即便一身戎裝也難掩其纖楚身姿。
呵,居然是南唐儲君親來。設伏在高坡上的完顏旻薄脣勾出寒意冷笑,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他槍口上撞,也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南唐要折他西夏親王公主,他便要南唐儲君同葬。
口哨聲出,一時間谷內狼塵四起,西夏人向來習慣以勢迫人。從兩旁高坡上衝下的西夏騎兵人未至,口中呼喝倒是先鋪天蓋地的涌來。
卻見南唐縱隊並不爲這突如其來的伏擊所擾,更不見陣隊慌亂。
豎型方陣瞬間移動成圓形陣仗,外圍諸軍手持連發弩單膝跪地。直待西夏騎兵至射程範圍內便是萬箭齊發。
李馨歌不是傻瓜,比起完顏旻她更瞭解南唐地理。樹上所刻的蝴蝶她已猜透箇中含義。暗伏於蝴蝶谷內,只待她帶隊入谷,他便趁勢從高坡衝下將她縱隊折斬成數段再各個擊破。計是好計,可惜籌謀太過倉促。
李馨歌敢跟他硬拼,仗的就是工部最新打造的一組兵器:連發弩。它比一般□□精巧,弓上按的□□也是又短又細,射程與普通□□相仿,不過卻能連續射發五箭。這便是李馨歌用來破完顏旻攻擊的殺手鐗。
西夏騎兵沒料到南唐有此一手,先頭騎兵被射下一波。如此一來,以高勢沖垮南唐軍的計策已然失敗。
巧的不行,便只能來實的了。完顏旻不怕,以他的能力,這些弱質纖纖的南唐人在他眼中不過是些清粥小菜而已,根本不足爲懼。
銀褐雙色交匯在一起,震天廝殺聲中也不知是西夏甚猛還是南唐更烈。
鳳言珏腳下還未站穩,一把彎刀已經朝他門面砍來。莫名其妙下他本能的側身堪堪避過,心頭疑惑,自己這又是跑到哪裡來了?!
彎刀雖避腰側銀槍又至,灰飛四散遮天蔽日。鳳言珏倉促下只來得及辨明兩方人馬,一邊褐色如土,一邊銀光如練。原來是打仗呢……太離譜了!一次走得比一次遠!!
鳳言珏身上沒有着甲,或許衆將殺得眼睛赤紅也或許是他杵在衆人之間太過礙眼,反正兩方人馬都同時對他下手,視他如敵非友。
以鳳言珏的功夫輕巧避開當然是不成問題,眼神四下張望,尋一線縫隙趕快避開要緊,免得被鮮血沾上袍子,他可沒有多餘的衣服好換。
白馬揚蹄嘶鳴,馬上之人他再熟悉不過,短短數月她竟然又換上鎧甲戰於沙場,她一個女子還真是什麼都不怕。鳳言珏心中莫名生了感慨。
不論槍法還是作戰經驗,李馨歌都是及不上完顏旻的,她完全憑着一股巧勁這才處處掣肘他,但也只得一時片刻而已。
兩人都未有戴上面甲,他清湛雙眸半諷半挑釁的望向她;她手中銀色□□反負在身後,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在空中對峙,儘管世界狼煙成灰,卻無法撼動兩人周身暗涌的逆流驚濤。
鳳言珏在不遠處看得仔細,一個西夏士兵乘隙朝李馨歌的戰馬潛去。李馨歌擡手揚槍,在對方剛想劈刀的時候,銀色光弧在空中驀然亮過,嫣紅鮮血猝然染上流瓔長蘇,她未側眸細看便已化解身旁危機。
一把銀色胡刀從她腦後飛來,完顏旻瞧得清清楚楚,可是臉上卻未曾表露絲毫,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線弧度。李馨歌后腦沒有生眼,戰場紛亂,她又沒有親衛,誰也顧不得誰,待朱逸汶於亂軍之中看到李馨歌時,見到的就是這駭人的一幕,心中絲結在驟然間被生生繃斷。
“叮”的一聲輕響,奪空而出的一把銀槍硬生生的將那催命胡刀打偏,落於她身側不遠處的地上。
李馨歌被身後銳風一驚,詫異側眸看去。只見一抹潔白雋揚的身影立於這滾滾亂塵之中,似摒棄了這個世界,獨立於外,帶得幾分超脫幾分瀟灑。
目光穿透塵靄紛飛如霧,定定看向他;竟然又是他……總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徒然出現在她身旁,將一切危機化解於無形。
面前滑過涼風,銀光掠目。她心中一驚,本能向後仰身,堪堪避過完顏旻那直刺門面的一槍。完顏旻見勢不收,手腕一轉,五尺□□驀地刺入李馨歌□□白馬的脖頸。白馬一聲慘嘶,汩汩鮮血瞬時噴涌。
李馨歌沒想到他有此一着,猝不及防下,被那轟然倒下的馬兒摔脫下了馬背。脊揹着地,胸口頓覺似被一把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一口氣生生遏在胸間。
跌落的身子掀起了地上的沙灰,漫天漫地的飛揚在面前,一時半刻她竟分不清東南西北。直到灰飛漸散,她這才發現那抹白色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掠至她身前,伴着一縷淡淡馨香幽纏綿綿……。
鳳言珏曲蹲在她身前,右手中緊緊攥着一把槍頭,紅色的流瓔半遮住他的手,卻掩蓋不去那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的嫣紅鮮血……。
時間片刻定格成畫,完顏旻穩坐馬上,一手平持槍尾,以居高之態俯瞰地上竟然敢空手抓刃的男子,目色中混雜各色情緒,驚豔於他的樣貌,驚詫於他的所爲,驚懼於他璨然雙眸中刺出的冰冷殺意。
風捲狼塵,一時驚變扭轉所有局面。
血液腥味慢慢縈滿不大的營帳,李馨歌冷着臉,替他拭去掌中鮮血。待洗淨之後,白皙修長的指掌間,縱橫而過的兩道傷口幾可見骨。敷上創藥,捲上細麻布,李馨歌這才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這手還能寫字嗎?”
“恩?”鳳言珏被她的問題弄得一懵,竟沒反應過來。他的手受傷了,她不是該問問你要不要緊,疼不疼什麼的嗎?怎麼問他會不會寫字?有人會這麼問候別人的嗎?
“殿試上可能會再考一次策論,你這樣恐怕拿不了筆。”李馨歌一邊收拾着東西,一邊向他解釋。南唐重文卻也不輕武,尤其重視武將謀略兵法上的造詣和對當今局勢的分析,兵部考試算小菜,當殿策論纔是重頭戲。
鳳言珏眯着眼睛稍睨了一眼正在彎腰絞帕子的李馨歌,撇了撇嘴:“拿筆是可以的,不過就是字會寫得醜一點。”他在心中暗罵自己白癡,明明當時可以有更妥當的辦法讓那一槍傷不到她,而自己卻偏偏選了一個最笨最傻的辦法,用手去抓槍鋒。自他十六歲之後就再也沒有受過這麼嚴重的外傷了。
李馨歌拿着絞乾的帕子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執起他另一隻手,替他小心的擦拭掉上面沾滿的細沙和血漬,依舊面無表情:“我還以爲你練過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的呢,再深個幾分,你這手就報廢了,以後請別那麼莽撞了。”
果然好心沒好報:“你差點就毀容了。”這一槍若從她臉上過去,不死也會削掉一層皮:“一個女孩子家的,你以後還要嫁人呢。我的功夫雖然還不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不過深淺好歹我還是明白的,抓個槍刃就把手廢了這種丟臉的事情還不至於發生在我身上……。”鳳言珏叨叨不絕,平時他也不見得那麼多話,今日卻爲了要向她解釋“空手抓槍鋒不會殘廢”這一理論而難得破了先例。
李馨歌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仰首看向他,明亮雙眸中流盼着幾許莫名情緒。第一次,鳳言珏讀不懂一個人眼中所包含的感情,好像有千絲萬縷,又或遠遠不止,糾結成團的沉澱在她眼中。
鳳言珏被她看得一句話到了脣邊又說不出來了:“小傷而已,半個月便能好了,或者半個月都不用。”他好意提醒她,這種小事不需要大驚小怪的。
李馨歌起身一言不發的走到臉盆旁,將帕子丟入水中,突然說道:“你知道離殿試還有幾天嗎?”
“五天。”她怎麼一下子又把話題扯遠到十萬八千里以外了?
“從這裡回帝京快馬也需七天,你算過日子沒有?”
……天,怎麼跑得那麼遠的?當初他離開的時候是在帝京,他以爲回來後也應該在帝京的!!
李馨歌看他一下怔愣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也就沒想過。
“快馬加鞭日夜不歇,或許來得及,我想鳳公子一定也不想錯過殿試的吧?”
快馬加鞭,還日夜不歇……
李馨歌看他有些變得不太自然的面孔淺淺一笑道:“路途上的每個驛站內都備有快馬,你執我的手信,他們自會替你辦妥。”調動軍隊她不管用,要兩匹馬她還是可以的。
他今年一定是雙煞衝撞本位星,怎麼倒黴怎麼來了。
鳳言珏站起身,走到帳帷前,剛想掀帳卻又突然回眸看向她:“若我沒猜錯,那人應是來南唐的西夏親王。”
“沒錯。”她眉梢一挑,側過身目光坦然看向他,直言不諱。
鳳言珏雙眉微微一蹙,眼眸輕垂,修長濃睫在臉上投出薄影如扇,片刻後,脣綻笑意,擡眸看向她:“以你的功夫想殺他可不容易。”論武力李馨歌差那人太多。
她卻不以爲意的冷冷一哼:“可是他非死不可。”西夏諸人中唯有他是見過她樣子的,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回到西夏!
“若我所料不錯,他們應該會往欽州而去。”說完後,也不待她反應,他已經自顧自的走了出去。
欽州是西北大城,有李家大軍駐守,他們怎麼會往那裡走?李馨歌咀嚼不透他話中意思,待想要細問的時候,帳前哪裡還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