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綾嚇得一縮脖子,伸了舌頭道,"這宮裡頭竟有這麼多的道道兒,這樣看來,這皇宮裡還不如民間呢,民間裡,老百姓們想供佛就供佛,想信道就信道,就那小門小戶的,也供着個竈王爺,哪裡有人會在這上面下什麼心思?"
青綾見紅綾還在叨叨個不停,頓時惱了,過來啪的一巴掌打過去,"小蹄子,主子還在這裡,你就敢滿嘴裡跑馬的沒個忌諱,是主子太寵你了麼?"打完後,她回身向我跪下,"求主子饒了紅綾,她年紀小些,見主子仁厚寬和就忘了形了,奴婢回頭一定好生教訓她。"
紅綾被打得滿眼淚花,卻也不敢說什麼,只得捂着腮幫子委委屈屈的跟着跪下,臉上卻是萬分的不情願。這一副情景,分明是龔府裡時,我和龍井在小姐跟前的模樣兒,我心裡一熱,忙笑了道,"青綾,你也知道她只是在我跟前說,所以也沒有什麼的,你只告訴她,出了這個屋子們,就務必在嘴上掛個鎖就完了。"
見紅綾哭了,青綾也心疼得落下淚來,"主子不知,奴婢的這個妹妹性子直率沒有城府,奴婢成天就怕她會因爲不小心,惹出什麼禍來,日常裡就盯得緊了些,也是爲什麼要花心思求內務府將她分在我身邊的緣故了。"
邊說話時,她邊給紅綾抹着眼淚,滿眼的疼惜不捨,我伸手拉起紅綾,柔聲道,"可憐你姐姐一片苦心,全是爲着你好,你可千萬別記恨啊。"
紅綾點點頭,"奴婢知道的。"
我擺手,"洗洗臉,你下去歇一歇吧。"
青綾看着紅綾出去了,她回頭看我,"主子這會子不想再睡,奴婢就去給主子端些吃食兒來罷。"
我擺手,"我沒有胃口,你就陪我說說話罷。"
青綾也不扭捏,將炭盆往炕前挪了一挪,就勢坐在我身邊爲我揉着肩膀,我半靠在她身上,問,"你在家裡時,定親沒有?"
我這話也就是隨便問問,她倒身子一僵的樣子,隨即道,"定過,只是奴婢家裡出了事兒後,他家就重新定了別家的女孩兒了。"
我有些不安,回頭看她時,見她面色如常,這才放心,就又道,"既是如此沒有緣分也沒有情分的,散了倒也好。"
"主子說得是,緣起緣滅,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她亦淡然。
緣起緣滅,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麼?
青綾淡然,我的心卻又亂了起來,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向窗戶飄去,然而落在窗上時,就見到窗戶已經關上了,心裡頓時又一陣黯然,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青綾見我沉默,她就也不再說話,只專心的給我揉着肩,屋子裡一時寂靜如死,靜得連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屋外的雪下得更急了,沙沙聲變成了撲撲的響。
他一定不會來了!
可是爲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感覺,他是個暴虐無情的昏君不是嗎,纔有一條性命因着他死了,而韋清荷如今的遭遇,亦誰說不是因爲他太過寵幸的緣故?
而我亦明知,他雖然擺出極寵我的樣子,其實也並沒有爲我做半點考慮,不是嗎?
不知道是心酸還是別的什麼,我的眼裡竟有淚下來,怕青綾看見,我忙藉着掠鬢邊碎髮的時候,用袖子拭了,這才向青綾道,"你去取水和青鹽來,我要洗漱了接着睡。"
是的,我累,我真的累,無論是宮中的步步殺機,還是皇帝跟前步步驚心,都讓我疲累得喘不過氣來,而我此時竟然還更多了一絲酸楚,我乏了,睡着了,我就不用再想再去面對了。
青綾依言端進熱水和青鹽,邊勸我,"主子大半天沒有用什麼了,多少喝碗粥再睡好不好。"
我只是搖頭,顧自用青鹽漱了口,纔拿棉巾子浸了水抹着臉時,陡然就聽外面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皇上,他來了。
我的手一顫,棉巾子就掉在了地上。
不待我去迎接,就見厚實的素青色繡着四喜如意纏枝蓮的簾子一掀,慕如風挾着一股冷風,笑吟吟的進來,見我只着了褻衣在洗漱了,他奇怪的皺眉,"朕不是說今晚翻你的牌子的麼?你怎麼不等朕?"說到這兒,他隨即就又笑了起來,"哦,朕方纔忙着看摺子,忘了命人通傳給你,你以爲朕不會來瞧你了是麼?"
從聽到外面穿報他來,直到此時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一直都聽見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的急跳不停,到此時方纔有些緩過神來,我忙上前要跪,"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妾接駕遲了,請皇上恕罪。"
慕如風明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雙手拉起我,也不避青綾,直接將我攏進了懷裡,邊道,"快到被子裡去,你身子纔好,仔細又凍壞了。"
他這樣溫情的話不是第一次說,可是這一次,我的心裡卻有些甜甜的,只是礙着青綾在這裡,我羞窘得不知所措,青綾只做看不見般的,忙不迭的去端了茶水點心上來,又將炭盆多加了兩個,在慕如風擺手示意下,掩好簾子出去了。
屋子裡,慕如風拉着我的手上了暖炕,他疼惜的將被子圍攏在我身上,突然,他就着燈光,湊到我眼前看了看,道,"你哭過了?爲什麼?"
我心裡一顫,突然就覺得委屈起來,只是哪裡能說得出是爲什麼,只止不住的又流了淚下來,見他又要皺眉的樣子,我趕緊將臉埋進他的懷裡,哽咽着道,"皇上……皇上對臣妾很好,臣妾的心裡極是……極是感激。"
他就撫了我的臉,"傻明月,你想這些幹什麼,你是朕的愛妃,對你好是應該的。"
我就勢將淚水抹在了他的衣襟上,這才擡起頭來微笑,"臣妾只是覺得,後宮有佳麗三千,皇上卻單對臣妾如此的好,那是老天爺在眷顧臣妾,臣妾除了感激皇上,還有感謝老天爺的。"
他頓時笑了起來,"怎麼你也喜歡謝老天爺麼,和韋氏倒很像呢,她就喜歡在有月亮的晚上,一個人對着月亮叨叨咕咕,請求老天爺保佑這保佑那的,"然而話只說到這兒,他卻又神色一冷,"只是她的心地竟是那樣的不堪,朕如此寵幸於她,她竟然就敢生出大逆不道的心來,毒害朕的皇兒。"
我沒有想到他竟突然提起韋清荷,愣了一下,我大着膽子試探,"皇上說得是呢,只是臣妾怎麼也想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樣做,就算是爲了往上爬,也得一步一步的來,怎麼就直接找到貞妃娘娘身上去了,這不是要一口吃成胖子麼?"
他往後一躺,就偎在了我身邊,恨聲道,"這個賤人,她大約是見朕寵她,就癡心妄想,無法無天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就覺得我今天的膽子特別的大,聽了他這句話後,我居然又道,"皇上有沒有想過,或許……是因爲皇上太過寵她了,所以,她被人栽贓?"
他呼的轉過臉來,目光定定的對着我,"你說什麼?"
我心裡一驚,之前的膽氣頓時就散了,"這……臣妾,臣妾只是隨便猜測而已,皇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驚恐的樣子惹他憐惜的緣故,他只是看了我一會兒,目光就柔了下來,手指輕畫過我的臉頰,只說了一句,"她的事,朕心裡有數的,"一句話說完,他的鼻息就離我越來越緊,終於,他的脣落在了我的脣上,脣上微涼,落到我脣上時,卻彷彿是火,一點一點,直燒進了我的心裡……
第二天起來時,慕如風依舊已經上朝去了,我梳洗更衣時,命青綾給我穿了正裝,用了早膳後,就乘了小轎往坤寧宮請安。
見我到來,大家的目光驚異而又複雜,默默的在我身上掃過,我笑眯眯的向她們打招呼時,位份低聲的就向我應付的笑笑,而位份高的妃嬪,或是扭過臉去不理,或者三兩個人輕聲的顧自說笑,假裝看不見。
我卻也不在意,見皇后還沒有出來,就找了個偏後些的位置,安靜的坐着,然而我想靜,卻有人不想靜,就見有誰突然叫了起來,"唉喲,這不是柳容華麼?怎麼,容華妹妹的身子大好了?"
我迎着聲音看過去時,卻是暢音閣的王貴嬪,就見她穿着水貂皮的襖子,襖面上是湖水綠的雲錦鋪織而成,領口袖邊的白色風毛襯着她潔淨盈潤的臉,煞是好看,見我的目光對上了她的,她邊笑着,邊搖搖擺擺娉娉婷婷的過來,隨着身形,她頭上的鳳嘴含珠步搖幽幽的來回晃着,"都知道妹妹被人兩次暗算,差點就送了命了,把咱們皇上心疼得啊,光那奴才就生生的打死了十幾個,宮裡上上下下都翻了個底兒朝天的搜人,貞妃娘娘失龍裔時,也沒見皇上這樣過的,皇上如此寵愛呵護妹妹你,可叫姐妹們都羨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