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力的靠在木柵門上,"就算是她,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左不過還是那句話,聽天由命吧。"
那邊就沉默了,是啊,就算是她,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突然,她就嚶嚶的哭了起來,"妹妹,若你走了,這接下來的日子,我可怎麼熬?嗚嗚……"
我不語,她說的對,冷宮裡這寂寞的一輩子,若沒有個相投的人陪着,她可怎麼熬?
算起來,我此時去了,倒也算是解脫了呢。
只不知,黃泉路上,龍井可已進了輪迴之道,若我腳快些,可還能趕得上她?
相對無言之後,我已平靜了,倒是對面的吳庶人低低的一直哭,也不知是爲我,還是爲她自己將來無盡的寂寞哀苦。
好像並沒有過多久,就有人急匆匆的趕來,領頭的赫然竟是巧意,永巷的人打開木柵門後,巧意不顧裡面髒污,親自進來將我扶了出去,輕笑道,"龔庶人,太后命奴婢來接您出去呢。"
我向青綾一笑,言下之意就是,你瞧,可被我說中了吧,在我假孕事發之前,太后定先要裝模作樣的對我好上一好的。
然後,就是直接賜死。
我什麼也不說,隨着她的手向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向吳庶人的屋子前走來,吳庶人已被驚動了,她撲到木柵門上,死命的將手穿過木柵門,徒勞的伸着,邊尖聲的喊,"你們要把龔妹妹弄到哪裡去,你們放了她,放了她……。"
此時的她,絕對是情真意切,我眼裡一熱,就已落下淚來,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就跪在她的面前,"好姐姐,我先去了,此去兇吉難測,姐姐你自己保重了,"說着又叫青綾將我們用的被褥衣物全拿過來,讓老嬤嬤打開吳庶人的門,送了進去。
門打開後,吳庶人死命一推那老嬤嬤,就衝了出來,她一把抱住我,一邊戒備的向巧意等人嚷,"不,我不讓你們帶她走,要賜死她,我們就一起死,反正這永巷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正說着時,她像是已認出了巧意,倒愣了下,"咦,怎麼是你?"
巧意是太后的人,她是認得的,轉頭,她狐疑的看向我,"怎麼是她?"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本來以爲是陳綺嫣要殺我,可現在既然是巧意親自來,那就絕對不可能和陳綺嫣和關係了,陳綺嫣再得勢,也絕不敢使喚巧意這個太后跟前的第一人。
我向她輕輕搖頭,撫一撫她的臉,柔聲道,"姐姐,你保重吧,若此番我去了,能僥倖逃得了性命,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我一定替你求情,讓他們放你出去。"
吳庶人也知道既然是巧意出來,說什麼都是徒勞,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突然,她就跑到巧意跟前一跪,"巧姑姑,我只求你,若太后娘娘要殺龔妹妹,請巧姑姑一定替她求情,我還求你,不管,不管龔妹妹是死是活,都請巧姑姑你派人來告訴我一聲,我,我給你磕頭了。"
巧意忙扭身一讓,就示意人將她扶了起來,淡淡道,"好,她有什麼事,我會讓人來告訴你的。"
說着,她就過來扶我,"龔庶人,咱們走吧。"
她的手才搭上我的手肘,就見吳庶人的眼裡頓時閃過一片驚疑,是的,若我此去是被賜死,以巧意身份之尊,如何會親自來扶我?
我卻不好向她解釋夜裡姜懷安說的話,事雖荒唐,卻極重要,她不知道更好。向她歉意的點點頭,就隨着巧意出了永巷,門外居然還有一乘小轎,上轎後,轎子一起,我清楚的聽見巧意吩咐,"回紫薇宮。"
回紫薇宮,居然還是回我的紫薇宮?
紫薇宮裡,居然還是我臨去前的樣子,紅綾小喜子等人都還留在這裡當差,他們一見我回來了,就都嗚嗚哭着迎上來,卻被巧意一頓呵斥,"熱水備好了沒有,還不快伺候你們主子洗浴麼?"
這話我聽着,其實很是不倫不類的,我一個庶人身份,連青綾都比我高貴,哪裡還能算是他們的主子。
紅綾等人不敢怠慢,忙將我迎進浴房裡,我在永巷裡呆了一個多月,別說洗澡,就連臉都沒有洗過的,身上自然髒污一片,連頭髮都是打着結的,頭皮奇癢,想是已經有了蝨子。
紅綾先給我將身子洗了一次後,就着重的給我洗頭,用細密的小蓖梳將我的頭髮細細的蓖過,果然就有蝨蟲落了下來,梳篦幾次後,就拿來已拌了藥的雞蛋清,糊在我的頭髮上,拿布巾裹上,就又重新給我洗澡,如此幾番洗刷下來,我才神清氣爽通身乾淨了。
穿好衣服,正在梳頭,青綾也已收拾乾淨了,進來笑道,"這一個月不洗澡,可真是嚇人,才那小宮女瞧見奴婢這樣子時,奴婢看她那意思,倒像是恨不得出去拿把刷子來給我刷一遍纔好呢。"
我被她逗的笑了起來,"才紅綾竟沒被我薰走,我也覺得稀奇呢?"
紅綾正給我梳頭,一聽這話就嘟着嘴道,"小看人,娘娘不管有多臭,奴婢都不會走的。"
一邊候着的巧意就過來,她一邊接過紅綾手裡的梳子,一邊笑道,"孩子,不想你的人緣兒竟是這樣好,只看你跟前這幾個奴才,和那吳庶人,就知道了。"
我怔了怔,就也笑道,"沒有利益之爭,大家就自然都是好的,若我此時還是貴妃,她也重回夫人之位,何嘗不還是你死我活,各不相容的。"
巧意不笑了,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倒想得很通。"
我起身阻住她替我梳髮的手,"巧姑姑,我如今是一個庶人,萬不敢讓您替我梳髮,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倒愣了下,才笑道,"孩子,你多心了,"說着,手向我肩頭上輕輕一按,將我摁坐下來,雙手翻飛的給我挽着髻,邊道,"其實,奴婢這輩子就伺候過兩個人,一個是太后娘娘,一個,就是你了,但凡被奴婢伺候過的,就一世都是奴婢的主子,哪怕落魄街頭,奴婢也定不敢輕賤主子。"
我眼裡就又一熱,轉頭看到青綾姐妹時,她們也都紅了眼,我吸一吸鼻子,就向巧意道,"我心裡卻從來不敢拿巧姑姑當奴才看的,和皇上一樣,巧姑姑在我們的心裡,就是自家長輩一樣的,巧姑姑這樣說,倒叫雲霧忐忑至極。"
自從慕如風常叫我雲霧後,滿宮上下倒也不奇怪了,都只當那是我的乳名,是以,時日一長,我在人前就也不再遮遮掩掩。
巧姑姑就唏噓起來,"你和皇上一樣,都是個懂事的孩子。"
被打進冷宮這許多天,於慕如風的消息我半點不知,巧意去看我時,我亦不肯問,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無數個午夜夢迴,我其實一止一次的夢到他,夢到他溫和的向我笑,夢到他衣袖間清洌的杜衡香,夢見他深情至極的吻,而我每次夢見他時,最後都必定是在他的手放在龍井的脖頸間的那一剎被驚醒,繼而,我就恨極了自己,恨自己爲什麼還要一次一次的夢見他,恨自己爲什麼每次夢見他時,我的心都是甜蜜沉溺的,不到最後那慘虐的那一剎,就不醒,我一次次的拿手指擰掐自己,用肌體上尖銳的疼痛來懲罰自己,然後,流淚到天明。
此時聽到巧意這樣說,我有心不問,可是我轉而一想,到底有些不甘心,不管太后到底佈下了什麼樣的套等着我,我也要搏上一搏。
於是,我問,"皇上……皇上最近怎麼樣了?"
巧意道,"皇上最近有些憔悴,一面忙着朝堂上的事,一面就是來求太后娘娘恕了你。"
我頓時一驚,"他,他求太后娘娘恕了我?"
巧意深深的看着我,點頭道,"是的,你被髮進永巷後,皇上幾番求太后娘娘恕了你,都被太后斥責了,"說到這兒,她輕輕的嘆,"奴婢這麼些年來,不是沒見過皇上的寵妃被太后娘娘發進永巷,卻只有你,讓皇上開口爲你求情了的,孩子,說到底,你也算是個有福的了。"
我萬想不到慕如風竟會這樣對我,在永巷那麼多天,起初我也想過他會派人來看看我,可是一天兩天三天的過去了,他卻一直沒有動靜,等我看到那個張容華時,我的心就徹底的涼了,我以爲,我到底就和那張容華一樣,他可以寵,也可以忘,其實什麼都不是的。
畢竟,就算他想要讓一個毫無根基的人做皇后,以擋住陳夏兩家的口,也並不是非我不可,管貴人,又或者是無數個別的宮女,低等的妃嬪,只要他願意,他都可以隨時找到那顆棋子。
終於收拾完畢,就又出門上轎,來到慈寧宮見太后,縱然已經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無非就是賜死,可是一想到太后的嚴厲,我心內還是有些發憷,巧意看出我的緊張,她微笑着安慰我道,"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