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是冤枉他們了,青綾拿着手爐求着臣妾抱着,可是臣妾嫌麻煩,纔沒要的,"說着,我一推那碗,"皇上快嚐嚐這碗羹,臣妾宮裡的小廚子很伶俐呢,這碗羹雖是以爲栗子爲主,裡面還加了各種花瓣,馨香甜美,竟比普通的栗子羹好許多呢。"
慕如風就拿銀匙邊攪動邊笑道,"嗯,聞着這味兒就不錯呢,你回去後,好好的賞一賞那個廚子。"
我微笑着點頭,就坐在一邊看着他喝,等他喝完羹放下碗,我拿着絹子給他拭着嘴角,邊適時的道,"皇上,臣妾才聽阿昆說,您已經幾日沒有好好的睡覺了,今晚去紫薇宮,可好?"
他卻有些歉意的,"江州那邊有密報過來,說慕如雷和南朝鮮有密信來往,已經被王良的人截住,大約今天夜裡就能到京城了,朕得在御書房裡等着。"
我瞭然的點點頭,臉上卻擺出了愁苦的樣子,"臣妾這幾晚都睡不好呢,總是夢見一個以前的人。"
"以前的人,誰?"慕如風兩道好看的長眉一挑,滿臉疑惑的看着我。
"是,是如昭儀,"我猶猶豫豫的說了出來。
他的眉擰得更緊,"她,你怎麼會夢見她了?"
我垂下頭,"臣妾也不知道呢,這幾日真是很奇怪,每夜只要一閤眼,就看見她站在臣妾的面前,哀怨憤怒的看着臣妾,口口聲聲只說是臣妾害了她,又說皇上不顧念夫妻之情,竟將她全家上下幾百口一人不留的,皇上,這……。"
慕如風的臉陡的一寒,喝道,"你大膽,胡言亂語說的什麼?"
我嚇得身子一震,忙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惶恐的道,"皇上,臣妾不敢,臣妾該死。"
他冷着臉看着我,"宮中最忌說神道鬼,你貴爲皇后,爲天下女子的典範,言行之間更該謹慎矜持纔是,怎麼竟如此不濟起來,你可知罪?"
我眼裡的淚刷的落了下來,咬着牙不肯讓自己哭出聲來,許久,我方纔強自壓制了,帶着哭音道,"臣妾,臣妾知罪,臣妾謹遵皇上教誨,請皇上責罰。"
他冷冷的掃了我一眼,手一揮,"跪安吧。"
縱然早已經知道他喜怒無常,縱然早明白了他有多狠虐無情,可此時面對他如此的冷漠,我的心依然像是被千萬把刀狠狠的扎刺了進去,疼,疼得我不能呼吸。
我默默無言的告退起身,回身向外走,想着青綾姐妹,我心裡一陣歉疚,我原本打算在自己還沒有落勢的時候,能夠找個藉口特赦了她們出宮去,那時就算她們還沒有找到親人,可是有母親和小五照顧她們,也不至於陪着我在宮裡沉浮遭罪了。
費心找了這樣的藉口,可誰知這句話卻戳到了慕如風的痛處,是的,他剷除陳正坤時,雖然結果還算乾淨利索,手段卻不漂亮,這樣的事,他定是不願意再被人提的。
終究是我莽撞了!
想着慕如風適才的言辭嘴臉,我心裡突然就想笑,不是我莽撞,是我天真了,我天真的以爲,就算他對我並無半點情意,在明面兒上,也到底是還有餘寵的樣子,不是嗎?
我不過是想借這最後一點餘寵,能送了我那兩個忠心耿耿的忠奴出宮而已,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慕如風的臉翻得比書還快,是我愚蠢,我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和那夏婉華陳綺嫣一樣,都是太后的棋子嗎,是太后的棋子,豈不也正是慕如風的棋子。
一個自身難保的棋子,還妄想着要救別人,豈不可笑!
然而我才走到門口,就聽慕如風在身後叫,"回來。"
我身子一頓,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又叫了一聲,我緩緩轉回身,"皇上還有什麼吩咐麼?"
他卻放下手中的硃砂筆,凝目看着我,語氣雖依舊冷淡,卻沒有了之前的冷冽,"你果真每晚都夢見了如昭儀?"
他這樣問時,臉上看不出半點喜和怒,我吃不透他爲什麼這樣問,只能硬着頭皮低聲道,"回皇上,是的。"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又將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奏章上,淡淡道,"宮中不許有桃咒符貼,你若真怕得緊,就叫宮人多折點兒桃枝放在屋子裡,晚上再多叫幾個宮人在牀前守着罷。"
我萬想不到他竟突然這樣說,不覺驚喜萬分,忙道,"皇上放心,其實,其實臣妾並不怕的。"
"不怕?"慕如風又擡起頭來,目光深邃的落在我的臉上,"既是不怕,那你爲什麼說出來?"
我垂下頭,心裡卻激動得顫抖起來,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於是咬一咬牙,我低聲道,"臣妾只是想着,陳正坤雖然罪有應得,可是他滿門被誅時,其中的老弱孩童卻終究無辜,臣妾想請求皇上下道恩旨,散一散這怨氣。"
他卻不發一言,沉默無聲,我心裡揪揪的發緊,吃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終於,他幽幽的開了口,"你想要個什麼樣的恩旨?"
我心裡一喜,臉上忙死命的剋制住,唯恐他看了出來,我向前幾步,款款跪倒,"回皇上,臣妾這些日子查看宮中用度,發現光宮人太監的薪餉養食,就是一筆極大的開支,而臣妾細看宮人冊子,發現這宮人太監閒置得實在太多,臣妾就想着,不若將這些宮人們遣散掉一些,一來,減少些宮中用度,二來,也讓天下人知道皇上仁厚聖明,這些奴才們得以和家人團聚,一定會感念皇上恩德,如此,也正好就散了賜死陳正坤家滿門的殺虐怨忿之氣,但不知皇上以爲如何?"
慕如風大約是沒料到我竟是這樣的主意,他有微微的愣神,"就只是這個?"
我點頭,"臣妾想的就是這個。"
屋子裡有稍許的靜寂,不一會兒,就聽見慕如風笑得爽朗的聲音,"皇后心思敏慧,賢德仁和,嗯,雖是陳正坤死有餘辜,但是你說的對,他家中那些老弱孩童到底無辜,是朕疏忽了沒想到這個,閒時想來,朕心裡也有幾分歉疚啊,雲霧,你這個主意很不錯。"
他說這話,就算是允了,我心下大喜,忙咚的磕下頭去,"皇上聖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如風擡手虛虛一扶,"你起來罷,"說着話,他就取過一張宣紙,執起硃砂筆落筆如花,不多時,就將一份聖旨寫好,蓋了玉璽後,就命小內侍送到我手裡,他道,"這件事就交你去做罷,放什麼人留什麼人,規則你定就好,不必來回朕。"
我雙手接過聖旨,揚聲道,"謹遵皇上旨意。"
帶着聖旨出了門,再看見青綾時,我的心裡安定平靜,彷彿千年古潭的水,雖有瀲灩卻不盪漾,安排好了她們姐妹,再將娘和小五安頓好,我就算立刻就死了,也沒有什麼牽掛的了。
青綾見我捧着一卷聖旨出來,她張了張嘴,想問卻又沒問,我邊上轎邊吩咐,"傳樑萬誠到碧水灣。"
樑萬誠來得很快,我進碧水灣坐下,才喝了半盞茶,他就到了,進門笑着行禮,道,"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我微笑着點頭,"免禮,賜坐。"
有小內侍端過一個小杌子來,樑萬誠倒也不拘謹,謝了恩,就在我的暖炕腳下坐着了,問,"皇后娘娘宣奴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我點頭,將桌子上的聖旨朝他跟前推了一推,"你看看這個。"
樑萬誠忙恭恭敬敬的起身,雙手捧起打開一看,頓時驚了起來,"呀,娘娘,這可是大恩典啊,奴才替滿宮的太監宮女兒謝皇上娘娘的滔天隆恩了,"說話間,他已經俯身大拜了下來。
我微笑,"是啊,皇上說,宮裡有很多奴才兢兢業業的伺候主子們許多年了,不乏勞苦功高的,如今天下安定,爲給太后娘娘祈福,亦是爲了給天下百姓積福,命將那入宮超過二十年的老宮人裡,撿那當差盡心謹慎沒有犯過錯的,下恩旨放出宮去跟家人團聚,就是那年輕的,但凡主子跟前立過功的,只要主子肯放,也可受此恩澤。"
其實這些話慕如風並沒有這樣說,只是我知道太后既然有讓她侄女爲後的心,自然從此時開始就等着找我的茬了的,是以,我滿口只說是慕如風的意思,等消息傳到了太后那裡,她也難從中挑出什麼刺兒來,而慕如風知道後,亦定會覺得我是在爲他收集人心,縱不覺得我賢惠,也定不會否認的。
而他既說了規則我定,那麼,我自然就得裝得像一些,先將宮中當差二十年以上的宮人擋在前面,像模像樣了以後,最後一句,纔是重點。
我要藉着這一句,將青綾姐妹送出宮去。
樑萬誠自是不疑,又連聲的替受惠的宮人們謝着恩,我命他免禮起身,就道,"你這就將皇上的這道旨意傳下去,三天後,將名單送來。"
樑萬誠連聲答應着,行禮告退,捧着聖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