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她答得也極利索。
出了紫雲宮,上了小轎,我想了想,吩咐道,"打鐵要趁熱,這就去慶嫵宮罷。"
青綾在外面應了,轎子依舊平穩,黑暗中走了有半盞茶的功夫,這才停下了,青綾將我扶出,卻有些發愁,"這邊比不得紫雲宮,守衛的人都是吩咐好的,深更半夜的,慶嫵宮都下鑰了呢。"
"去敲門,"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怕慶嫵宮這邊的奴才不省事兒,見半夜有人來,會大嗓門的吵吵。然而我心裡亦已經有了計較,扶了青綾的手上了臺階,靠門站着。
青綾叩了叩門環,很快就有人將門開了一條縫兒,我不待來人開口,就一把將他推開,擠身進去,他嚇了一跳,忙就要叫起來,我壓低了嗓門喝道,"你敢出聲,我叫你活不到天亮。"
那人頓時就唬住了,他低着嗓子道,"你,你是誰?"
我哪裡理他,只說了句,"我有急事找你家娘娘,前面帶路。"
他有些猶豫的樣子,然而看我已經向裡走了,只得跟上來,一邊忐忑的拿眼角唆着我,一邊將我引到貞妃的寢殿前,然而想來貞妃平日積威甚重,到了寢殿門口後,他死活不敢再動。貞妃的寢殿不比關禁如昭儀的偏殿,我到底不能硬闖,就取了那鐲子來給他,"叫出值夜的宮女出來,將這個送進去,你家娘娘就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忙在窗上輕叩幾下,出來一個宮女,卻是那個叫香晴的,在廊下宮燈的映照下,她神情依舊倨傲,眼神在我身上一掃,轉頭就對那小太監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就敢不加通報直接將別人領到娘娘寢殿前來,是慎刑司的板子不夠重麼?"
她這下馬威的話,分明是說給我聽的。
我也不說話,只將那鐲子一遞,"對娘娘說,清柳苑梅貴嬪有要緊的事見她。"
她看了看那鐲子,臉色就有些不對來,只說了句,"你等着,"轉身就進了屋。
青綾氣得咬牙,"主子,她竟然這樣沒規矩,見了您連個禮兒都不見的。"
我拍拍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的笑,"不妨事,她活不過今晚了。"
"什麼?"青綾吃了一驚。
事實上,青綾對於我今天晚上的行爲一直很奇怪,我明明和貞妃姐妹恨不得一輩子不見,就算是皇后命我照看紫雲宮,不也已被皇上給解了麼?怎的天一落黑,我就變了?
我無聲的笑着,將臉轉了過去,青綾,我不能將你拉進來,我不能害你最後陪着我送了命。
儘管,那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能不能脫得了身也是未知?
卻見寢殿內的燈火突然大亮了起來,門咯吱一向,那叫香晴的恭敬的向我見禮,"我家娘娘請貴嬪主子進去呢。"
我點點頭,隨着她進了屋,就見屋內重重粉色的絲幔掩映下,處處盡見奢華,燈光燭影搖曳,透有着夢一樣的不真實。貞妃顯然是被從夢中叫醒的,只披了件薄襖,斜靠在牀上。
我來到牀前,畢恭畢敬的大禮而拜,"嬪妾給貞妃娘娘請安。"
貞妃忙命香晴扶起我,"妹妹快坐。"
待香晴端上茶來,她就問,"妹妹這麼快來,是有什麼事麼?"
我端着茶輕呷了一口後,也不說話,卻把眼睛瞄了一瞄香晴,貞妃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就對香晴吩咐道,"夜深露重的,你帶梅貴嬪的人去小偏房裡喝碗熱蓮子湯去。"
香晴答應着,青綾就向貞妃行禮謝了恩,二人一起出去了。
貞妃這才向我道,"我妹妹的鐲子,怎麼會在你這裡,她怎麼了?"
宮裡鬧得這樣,貞妃這裡果然什麼都不知道,我暗自感嘆慕如風算計的好,有意將這份人情讓我來受。
我整一整神色,向她道,"難道娘娘您真的不知道麼?昭儀娘娘她,她……。"
她的臉一變,"我妹妹怎麼了,你快說?"
我咬着脣,滿臉猶豫的樣子,只是不開口,她急了,又連聲的催促,我這才道,"昭儀娘娘被皇后娘娘禁在了紫雲宮裡的小偏殿裡。"
"皇后……,"貞妃顯然很吃驚,她頓時杏眼圓睜的,冷聲道,"她敢!"
"娘娘,她敢的,她已經這樣做了,"接下來,我就將這兩天發生的事全都細細的告訴了她,包括那死了的雪荷,臨了,我又道,"聽那叫櫻桃的宮女回說,送燕窩的人自稱是娘娘你派的人,嬪妾想,皇后必定是要在這上面做文章的,好一舉將你們姐妹全都除了去。"
貞妃聽了我的話,久久不語,過了一會兒,她卻冷冷問我,"這本沒有你什麼事,你做什麼要摻和進來?"
她的語氣裡滿是懷疑,我忍不住感嘆,她果然比她妹妹聰明許多,也冷靜許多,如昭儀惶急之中見了我就如見了一根救命稻草,完全沒想過要問一問我的動機。
貞妃到底是貞妃,果然不一樣。
我於是就將皇后命我暫管紫雲宮一事說了一遍,又將雪荷之死,皇后欲連我一起問責等等,都說了一遍,並絕口不提慕如風已替我解了圍。臨了,我流下淚來,抽抽噎噎的道,"嬪妾是個沒主意的,如今已被嚇破了膽兒,昭儀娘娘那邊雖有皇上派了禁軍,嬪妾也是一日去幾次的親眼瞧了才放心,昭儀娘娘就命嬪妾來見娘娘,說只有娘娘能想到法子救她的,若她平安無事了,我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事了。"
說到這兒,我隨即又擺出一副阿諛的面孔,"其實,其實就算此事不和嬪妾扯上關係,嬪妾也是願意爲昭儀娘娘來這一遭兒的,嬪妾在宮內無依無靠,以後還要請二位娘娘多提攜關照呢。"
貞妃卻冷笑,"你沒人提攜,可是我分明聽說,你的正四品貴嬪,就是被人提攜上來的呢。"
我訕訕的笑,"嬪妾本也是感激的,只是昭儀娘娘已經提點了嬪妾,嬪妾……,"說到這兒,我看一眼貞妃,放低了聲音道,"嬪妾不想落到韋清荷那個下場去。"
韋清荷是因爲毒害貞妃腹中龍裔而被打入冷宮,我這樣一提,只見貞妃的臉頓時一抽,她定定的看着我,"你說的是真的!"
我伏地而拜,眼中盡是淚,"嬪妾之前就已經想到娘娘不會信嬪妾,昭儀娘娘這才命嬪妾帶了這鐲子來,嬪妾此時不求娘娘信嬪妾,只求娘娘趕緊想法兒救救昭儀娘娘罷,只有昭儀娘娘沒事了,嬪妾才能脫了這場嫌隙啊。"
貞妃又仔細的看着那隻鐲子,終於點頭道,"你說的話,我其實是信的。"
我頓時長出一口氣,她伸手虛扶,叫我起身,她輕輕的笑,"不管是那對我下紅花的,還是那對我下毒的,都是一個人,卻絕不是我妹妹。"
"娘娘知道是誰麼?"我問。
她點頭,"我自然知道的。"
"那娘娘爲什麼不去回給皇上和太后呢?"我納悶的問。
她輕輕搖頭,只是幾個字,"沒有用。"
我張了張口,想再說什麼時,卻又閉了嘴,其實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後,我自然知道貞妃爲什麼選擇沉默,她是一個冷靜並且聰明的人,她保持緘默,一定有她保持緘默的道理!
她又問我,"這件事,皇上是怎麼說的?"
我忙又將之前對如昭儀的那番話,又對她學了一遍,她咬着脣,就無聲的笑了起來,"皇上是夏家捏在手裡的泥人兒,前些日子爲了我,將夏婉華冷落了那麼久,想來,已經是用去了他一生的勇氣了。"
我被她這話聽得嚇住,這句話裡除了無奈,分明還有別的什麼,是不滿,是埋怨,還是――譏諷!
她見我看着她發呆,倒笑了,"妹妹才進宮,這些事看不透也是有的,聽說皇上現在最寵的人是妹妹你,妹妹得有心了。"
"有……有什麼心?"我喃喃的問,像個傻子。
她看着我,目光哀憫,卻久久不再說話,我心裡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我想,我是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了!
她卻又笑了,"其實也沒有什麼,我是個病中的人,心裡想得未免就多了些,妹妹別多想。"
我低下頭,"嬪妾明白。"
她將我的手握住,言語懇切的道,"不管妹妹是因爲什麼來報的信兒,我都記在心裡了,紫雲宮那邊,還請妹妹多去照看。"
我答應着,卻又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說的樣子,她看在眼裡,奇怪道,"妹妹怎麼了?"
我深吸口氣,鼓起勇氣道,"還有件事兒想回稟娘娘知道,只是卻又沒有什麼憑證,嬪妾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她秀眉一挑,"什麼事?"
我又猶豫了一會兒,這才吞吞吐吐的道,"嬪妾聽說,聽說皇后之所以找來奶孃,是因爲,是因爲……。"
"是因爲什麼?"貞妃杏眼微眯,修長白皙的手指頓時將湖水藍的錦絲繡被揪成了團。
"嬪妾聽說,皇后之所以找來昭儀娘娘的奶孃,是因爲有人將娘娘的家事向皇后透露了……,"說到這兒,我趕緊又道,"只是這到底只是個傳言,嬪妾本不要告訴娘娘,然而又想着,若不是有人向皇后那邊說過什麼,皇后怎麼就知道去找昭儀娘娘的奶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