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風一聽,撫掌而笑,"靜梅的古箏向來彈得好,朕這些時忙於政務,已好久沒有聽了。"
靜夫人含羞而笑,就命身邊的宮人去取古箏,卻是早就準備好的,不多時就搬來了,她纖指微挑,正在調着音律時,就聽貞妃突然笑道,"要說靜妹妹的古箏,確是人間一絕,只是春江花月夜只該在春意深濃月華*之時,選那牡丹花叢裡輕彈細聽,方纔有韻味,而今時今日這樣的場景,聽這個曲子卻不免冷清了些,依臣妾看,還該是濃歌豔舞來得更妙,"說到這兒,她轉頭看向靜夫人,"嗯,靜妹妹,你說是不是?"
她這樣一問,靜夫人正在調絃的手指頓時一僵,她偷眼看慕如風,見沒有反應,只好訕訕的笑,"細想來,卻果然正是姐姐說的這樣呢,嬪妾愚鈍,竟沒有想到半點這方面的。"
貞妃笑顏如花,"妹妹過謙了,"她輕輕一擡手,向宮人命道,"傳歌舞。"
管樂聲起,廣袖飛揚,乾元殿內頓時笙歌麗影,歌歡舞樂,慕如風握着貞妃的手,一邊笑着用筷子擊節而和,好一派歌舞昇平。
眼看着靜夫人被貞妃當着衆人的面給嗆了一鼻子灰,縱有那想借機在皇帝跟前表現的妃子,此時亦沒了這個心,待舞過三巡後,就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宮妃藉機告退。
我正在熬得苦的時候,一見有人告退,我也忙跟着請辭,慕如風也不管,隻手一揮,"去吧。"
我心下大喜,斂袂而拜後,強自穩着搖搖欲墜的身子,急急出了乾元殿,青綾正抱着水貂皮的大披風在外面等着我,一見我出來了,忙迎過來,叫道,"主子,裡面散了麼?"
我沒有力氣答她的話,只搖一搖頭,就扶了她的手上轎,才放下簾子,突然就聽乾元殿內一片驚呼聲,隨即就有宮人急忙出來大叫,"快,快傳御醫,貞妃娘娘暈倒了……。"
我一驚,忙掀開簾子細看,只見乾元殿內的舞姬快速的退了出來,又有宮女太監雜亂惶急的四處奔進跑出,也是一迭聲的叫着,"貞妃娘娘暈過去了。"
我立時便清醒了許多,和青綾對視一眼,我扶着她的手又出了轎子,在看另外幾位宮妃也站在轎外,對着眼前的一切面面相覷,一時間,大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其實大家吃驚之餘,更多的是疑惑,方纔在乾元殿內,大家都親眼看見貞妃彈壓靜夫人,並當着衆妃的面,旁若無人的和皇上語笑嫣然,怎麼才一個轉身,就說她暈倒了。
就見王貴嬪一把拉過一個小宮女,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小宮女滿臉的惶恐,回道,"回主子,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是貞妃娘娘突然的口吐鮮血,暈了過去,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命人傳太醫呢……,"說完,她匆匆向王貴嬪行了個禮,就急急的向外衝去。
我和青綾又對看一眼,心裡瞬間只有一個念頭閃過,又要有人倒黴了?
只是這個人會是誰呢?
想到前兩日在我屋子裡出現的那個東西,我的心裡頓時一陣發緊,那個東西放進我的屋子裡已經好幾天了,我一直等着有人過來找出它,可是這個人一直都沒有出現,我和青綾姐妹耐着性子等,卻等來了這一出。
貞妃,她居然暈過去了,還是口吐鮮血?
和青綾用眼神交換着心裡的疑問,臉上卻強作鎮定,我回頭看向王貴嬪等人,就見她們的臉色也是驚疑不定,我想了想,過去向王貴嬪行了一禮,輕聲道,"姐姐,您看這事兒……?"
王貴嬪向我冷冷的掃了一眼,哼了一聲道,"我怎麼知道,"說完,她一甩手,回身上轎而去。
餘下的幾個妃嬪位份都不怎麼高,亦沒有什麼寵,對我倒客氣,道,"姐姐別擔心,貞妃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咱們還是回罷。"
我只得點頭笑笑,"妹妹們說的是呢,咱們不在這兒添亂,回罷。"
坐進轎子,青綾要放下簾子時,被我止住,我再看一眼亂糟糟的乾元大殿,就命起轎。
轎子一路往清柳苑而來,夜已經極深了,沿路照明的宮燈要熄不熄,沒有風,雪卻更大了,如棉花團般撲撲打在轎子上,因着轎簾沒有放,不時有雪糰子撲進來,落在我的臉上,手上,冰涼一片。
而我,亦正是要藉着這片冰涼,來讓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貞妃在失去龍裔之後,好容易養好身子重新得以露臉,卻只是短短的一天,就又口吐鮮血的暈了過去,這分明是被人下了毒的,是誰,是誰?
是皇后嗎?
畢竟,如今最恨她的人,就是皇后了呵!
一路猜測着回到清柳苑,爲着小心謹慎,我命青綾紅綾兩個,重將我的屋內屋外,仔細蒐羅了一遍,直鬧到近四更了,方纔清查完畢,青綾來回我道,"主子放心吧,屋子裡乾淨着呢。"
我雖然身子睏倦不堪,頭腦卻一直清醒着,聽了她這一說,我才放下心來,精神一鬆,身子就開始受不住,青綾眼見屋內我神情疲倦,邊去絞了熱棉巾來給我抹臉,邊道,"主子快睡會兒罷,天兒要亮了呢。"
此時已經是年初一的凌晨了,遠處隱隱傳有爆竹聲聲,處處皆是年的氣息,我看了看桌上的銅漏,還是搖了搖頭,"罷了,不睡了。"
青綾頓時住了手,"這怎麼行呢,主子一夜沒有睡了呢。"
我無奈的笑,"今兒是年初一,闔宮上下五更就要去慈寧宮和坤寧宮請安見禮,還睡什麼睡。"
見我這樣一說,青綾也沒了話,半晌才道,"那奴婢給主子去端碗燕窩粥吧,等下國禮家禮的行完,朝中的誥命們也就進宮賀年了,主子還有的熬呢,喝點燕窩粥墊墊底兒,也能經熬些。"
我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青綾說的有理,我就點了點頭,"好吧。"
燕窩粥卻是現成的,廊下,小喜子每晚都用紅泥小爐子焐一碗備着我要喝,青綾去端了進來,我纔要喝時,就聽遠處隱隱有着吵嚷聲,我正驚疑時,那聲音已是越來越近,竟分明是直奔着清柳苑而來。
我和青綾飛快的對視了一眼,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聽有腳步踏着雪,咯吱咯吱的飛快而來,卻是看守門廊的小慶子,他隔着天青色四喜如意緞面繡簾,喘噓噓的高聲道,"主,主子,大事不好了,慎,慎刑司的人來了……。"
"慎刑司?"我脫口驚叫,慎刑司從來都是宮中處置查治犯錯之人的小衙門,不論是妃子還是宮人奴才,但凡做錯了事,全是送去這個地方按律處置,既然是他們上門,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青綾看着我,壓低了嗓子道,"主子,是不是……?"
她只說了這一句,手指輕輕的朝牀底下指了一指,我略一思索,心下已是瞭然,當下豎起一指示意她別說出來,四目交匯間,彼此的心裡都已是極有數的了。
我不急不慌的揚聲斥道,"胡說,大年初一的,正是吉利時候兒,慎刑司的人怎麼敢這時候出來冒頭來給主子娘娘們觸黴頭,他們不怕皇上先要了他們的小命麼?"
小慶子的語氣惶恐,"主子,是真的,是慈寧宮裡的巧姑姑親自帶着慎刑司的人來的,哎呀,她們進來了……。"
她的話聲還沒有落,就聽見一個溫和中不乏恭敬的聲音道,"奴婢巧意,奉太后娘娘懿旨,前來瞧柳主子安和。"
到底是太后身邊的人,這麼多年在宮裡歷練出來的,她的語調不卑不亢,絲毫不因爲太后命她來搜檢的緣故而輕慢於我,我在屋內,和青綾又對視一眼,彼此嘴角都有了絲笑意,如果之前我還有些擔心的話,此時來的人是太后所派,我頓時放心不少。
輕咳一聲,我斂住心神,假做驚訝的道,"哎呀,竟是巧姑姑麼,快請快請,"一邊說,一邊就扶着青綾的手迎了出來,這邊紅綾已殷勤的掀開了簾子,向外笑道,"巧姑姑請進。"
巧意自然不會推辭,邁步進來,一見我就先躬身行禮,"巧意見過柳主子,柳主子新年大安了。"
她是太后身邊的貼身姑姑,皇上見了也要客氣三分的人,面對我一個小小妃子,並且還是眼前這種的情形的時候,她在禮數上竟如此周全,讓人看着無懈可擊,而在我的眼裡瞧來,這卻分明是極強硬的滴水不漏了。
"巧姑姑客氣了,"我忙伸雙手扶起她,看一眼廊下站着的慎刑司的人,再看看她,我笑道,"天還沒亮,怎麼姑姑竟到我的屋子裡來,是太后娘娘有什麼吩咐麼?"
她擡起臉來,臉上無笑也無嗔的,"貞妃娘娘中了毒,有人在太后娘娘跟前回說,是清柳苑裡有不乾淨的東西衝撞了,太后娘娘命奴婢帶人來查個清楚,"說到這兒,她分明並不需要我開口的,一躬身的道,"奴婢懿旨在身,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柳主子見諒,"說完,她向外一擺手,喝道,"進來好生的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