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安龔隨時會帶我離開,遂將各色東西收拾整理好,卻又在不知不覺走了神。
安龔走進來在我身邊站定。我儘量不去看他,腦子裡又浮現昨晚他黯然的眼神,無言卻凝重的期盼和哀傷。
“又在想什麼?”
我咬脣道:“我可以跟你回越盛,回到越盛以後,你回你的王府,我自會尋一家廟庵,不讓你有笑柄落到別人眼裡。”這算是再一次的變卦嗎?我唯一知道的是,這是我千辛萬苦纔想出來的結果。
安龔冷笑道:“你認爲我追來是爲了逼你出家,掩蓋我的不光彩?”
我道:“沒有理由的如果非得給條理由,這就是理由!”安龔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輕輕撫着,道:“很沒那個必要!”
我道:“我已經決定了,王爺不要逼我。”覺得他手上的力道在慢慢加重。我道:“王爺一定要強人所難,就帶玉兒的屍體回去吧!”
他輕輕一嘆,淡淡道:“你要我怎麼辦呢?”
我道:“王爺就當從沒有玉兒這個人。”一句話未完,臉上重重着下一巴掌,我撲倒在牀上,臉頰頓時腫脹起來。
我捂着火辣辣的臉頰撐身起來,揮手抹去嘴角泌出來的血。
安龔冷笑道:“你當我這幾日一會唱紅臉一會兒變白臉自娛自樂玩得不亦樂乎,是不是?不識擡舉的東西!想死哪有這麼容易?你的賬以後咱們慢慢算!”
帳子外面,有人用殷語說了幾句什麼。安龔冷冷看着我,不作理會。
帳簾掀開,走進來一男一女,皆都是四十來歲的樣子,家常的殷族服裝。男的笑說了一句,安龔用殷語回了一句。
女的改用中土官話道:“烏術和老爺已經準備好了宴席,奴家來請公子早早入席。”見安龔露出疑惑的表情,隨之解釋道,“小婦人年輕時嫁給一個越盛販茶的小商家,後來丈夫一病沒了纔回到了孃家,故而會說中原官話。”
安龔笑道:“原來如此!勞煩轉告烏術和老先生,內子有些不適,老先生宴請貴賓的晚席在下就不便打擾了。”
那婦人笑道:“公子儘管去坐宴席,我來陪姑娘說話。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小婦人替公子開導開導姑娘,保管回頭就不和公子鬧彆扭了。”
安龔回頭看我的一眼,伸手去拭我的眼淚,我一扭頭避開。安龔沉默半響,才道:“如此就有勞了。”
婦人躬身道:“公子客氣。”
我聽他走出去,才低頭落下淚來,心裡恨恨對自己道:“自作自受,活該!”
那婦人走到一旁道:“夫人請節哀。”我抹去眼淚,道:“我想自己呆會兒,麻煩你讓我自己靜一靜。”
婦人道:“夫人再忍耐一時半刻,救夫人的人馬上就到!”
我見她一臉小心,疑心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婦人低聲道:“烏術和老爺昨晚認出夫人的畫像,已經派人飛去報了王帳。烏術和老爺這是設宴拖住歹人,一時半會兒王庭那邊就會來人來救夫人,夫人且忍耐忍耐!”
我道:“你是?”那婦人笑道:“小婦人先前在越盛六王府做奴婢,後來出來許了一個小廝。那廝犯了科,帶着民婦逃到殷國來,就投靠在烏術和老爺家。”
我站起身道:“你在六王爺府上作過奴婢?你認識``````我?”婦人賠笑道:“國師將夫人的繡像傳發到各族,小夫人才識得。”
我一把推開她,衝出帳篷。婦人在後驚呼道:“夫人?”
安龔本沒走多遠,聽見身後有雜亂聲回頭看來。我一折身向馬棚跑去。那匹高頭棕馬拴在棚中。
我跳上高頭大馬,一拉繮繩,棕馬上蹄躍起,長鳴一聲,正要翻開蹄子野性狂奔。就在這時,馬棚四周竄出四個烏術和族的漢子。
一個大漢上來想拉住馬繮繩。這妖馬哪裡肯讓他近身,略躲了幾下,就想敞開蹄子踢人。
安龔已經來到跟前,道:“去哪裡?”我一催馬,一旁的漢子從中攔住。馬長嘶不止,安龔上前勒住馬頭。
我焦躁的去踢安龔的手。安龔伸手抓住我的腳,我狠掙了幾下,他冷冷得看着我卻不放手。
烏術和圖單率一叢人急急趕來,來到近前,道:“宴席還未開始,客人怎麼急着走人?”看見眼前僵持的局面便才笑道:“原來是和新娘子起了爭執,兄臺萬萬不可用強,待我尋幾個婦人勸一勸。”
安龔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卻不說話,翻身上馬。圖單笑着上前一步道:“兄臺何必急着走?”
安龔一手製住我的腰身,一手從側面的鞍韉裡抽出馬鞭,道:“打擾了數日,內子也已深感不安,不敢再打擾了,就此告辭。”
圖單正要笑說,安龔一揮馬鞭,圈了一個漂亮側弧,在圖單的脖子上纏了數道。鞭尾掃在圖單臉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線。
他臉上帶笑,動作一氣呵成,半點都沒手軟。所有的人都被這一瞬間的變化驚住,我也吃了一驚。
人羣裡發出一陣噓噓聲,數十條大漢從暗處掠了過來,卻又很快靜了下來。誰也沒意料到安龔突然先發制人,擒住族長。羣龍無首,一時無人知道該如何應付。
本來隱於人羣中的烏術和老漢慌張上前,用生澀的官話道:“我父子倆人好生招待公子,公子爲何劫持老漢唯一的兒子?”
安龔淡淡笑道:“去歲早些時候若不是我從這裡經過,你和你唯一的兒子業已葬身狼腹,屍骨無存,如今你又爲何恩將仇報?”
烏術和老漢低頭抹去額上汗珠,無話來回。
圖單的臉憋漲的像煮熟的蝦,雙手抓住脖子上的束縛,關節泛白,奈何竟不能撼動一絲一毫。
烏術和老漢喏喏道:“這,這,公子放人,自去就是!老漢畢竟還未對不起公子!公子若還信得過老漢,放了老漢的兒子,老漢保證公子全身而退!”老臉羞愧,話難以成章。
安龔顯是不信任,依舊催馬慢慢而行。手裡的鞭子一拉,淡淡命道:“退下!”卻已經達到了不怒自威的效果。想從後面悄悄圍上來的烏族大漢手持利器虎視眈眈,卻不敢貿然上前。
烏術和老漢更加羞愧,不能再跟上來。
安龔一揚手臂,袖中的小型□□射出,正中擋在前面的兩個漢子,那兩人應聲而倒再也沒起來。
族長被制,烏族人只能看着兩人慘死。我背上發寒,覺得安龔抵在我腰間的手在不停的向外冒寒氣。
無人敢擋在前面,安龔不緊不急慢慢而行。圖單額上已經佈滿了汗珠。烏族的家丁不能跟,卻又不敢不跟。
遠處一匹馬載着一個青衣少年向這邊飛奔而來。到了近前,少年一揚手,數十個好似黑色石頭的硬物飛向人羣,殷族漢子個個像着了魔四散逃開。逃慢的被黑物擊中,沒叫出聲就倒地而亡。
未擊中人的黑石落到地上,周圍的茅草立刻被腐蝕掉一大塊。
一殷族漢子大叫道:“黑姥蛛腹丸!這越盛人好生歹毒!”
少年不等他叫完,一鏢釘去。好在那漢子也非等閒之輩,靈敏避開,只被鏢血淋淋的捎帶去半隻耳朵。那漢子大概是烏族中武功算是了得之人,見他受傷,周圍的人發出一片驚呼,再無人再敢上前。
安龔道:“雲集!”手臂一揚將馬鞭投給馬上少年。
那少年正是龍媒龍雲集。龍媒笑嘻嘻的接過,道:“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再走,爺怎麼這就着急動了手?”
安龔道:“烏術和老爺等不及援兵來就迫不及待的想拿下他的救命恩人,立下大功好加官進爵。”原來是已經知道的。
圖單此刻被鞭繩勒住,幾乎已經透不過氣來,卻道:“圖單``````咳!咳!豈是那樣的人,你們來歷不明又劫持了我國師的夫人,我烏``````。”
龍媒隨手一揚,兩枚銀光閃閃的飛鏢釘到圖單的一條腿上。圖單的脖子被繮繩緊緊勒住,竟然連叫都叫不出聲。
我從馬上看去,那飛鏢比一般鏢長出數許,鏢身貫穿圖單小腿。鮮血涓涓流下,不一會兒就將半條腿染紅。
圖單幾乎痛死過去,太陽上青筋密佈,滾下豆大的冷汗來。
安龔笑道:“你們殷國被莫合整整壓制了數十年,處處低人一等,難以翻身。是我越盛苦戰五載,將你們從莫合的奴役裡救出去。”
圖單顫道:“你果然是,是越盛安,安王爺!”
安龔淡淡一笑卻不反駁,道:“你們國師無能自己丟了新娘子,怎說我劫持了你國師夫人?你們國師夫人又是哪裡來的?你們私下裡傳唱的民謠是何等豪放?我的小妾看上了你們草原上的英雄,你們偉大的國師。哼!你們殷國人原來是以奪取恩人之妻爲耀!以忘恩負義爲榮!果然如莫合王所說殷人個個是比豬狗還賤的畜牲!”
龍媒笑道:“我看他們連畜生都不如!”
殷國人向來豪邁不羈,尤重義氣。圖單此刻雙拳握起卻無話可駁,臉色已經近於青紫。
安龔一夾馬肚,馬兒飛奔起來。龍媒依舊在後面拉着圖單脖子上的馬鞭不緊不慢向前走,烏族家丁亦遠遠尾隨。
我問:“什麼民謠?”
安龔冷冷道:“你竟然不知道?那是一曲歌頌偉大的殷國師拐誘別□□室成功的民風。待回到越盛我一定找人每天都唱給你聽。”
我道:“王爺不必白費心思,王爺還不瞭解奴婢?奴婢向來不知羞恥是何物!”安龔伸手將我橫按在馬鞍上。
頓時天翻地覆,我已經空了的心也開始搖晃起來。安龔一聲不響,只是向空中急打着空鞭,馬越跑越快。
縱馬奔了數裡後,他突然一勒繮繩停了下來,將我從馬背上扔到地上,啞着嗓子吼道:“滾!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我強忍住暈眩,也不分東西南北,不知該去哪裡,從地上爬起來就跑。剛歪歪斜斜跑出十來步,耳邊一聲鞭響,腳下一絆,還未落地,身體又被臨空提起。
安龔冷冷笑道:“好個小沒良心的白眼狼!你以爲這個時候我從京城千里迢迢趕過來真是爲一個小小的薩克軍城?爲了所謂的臉面?真是那樣,你有十條小命也早沒了!”
他一面說一面狠命的將我從馬背上翻過身來,看見我滿臉的淚跡後,揚起的手擎在半空中微微隨風顫抖,再也沒有落下來。
遠處滿天黃沙,兩人在絨黃色的天幕下緊緊相擁,跨下的馬兒低低嘶鳴,無奈的擡擡前蹄,似乎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