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的奶孃講的那番話在我腦子裡來回盤旋,趕都趕不走。我猶豫又猶豫,終於還是向小世子住的方向走去。
天氣不好,風嗚嗚作響,路上幾乎沒遇見什麼人。
我在大門外站在,院子裡面也沒有人,屋裡隱隱傳來孩子的哭聲。我進了院子向屋裡瞧,只有小世子一人坐在正中央的長椅上,哭得耳紅目漲青筋浮現,跟前一個人也沒有。
我悄悄走過去將小世子抱在懷裡,輕拍他後背哄道:“誰欺負你了?不哭。”見他慢慢不哭了,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世子磕磕巴巴的道:“小貴貴!”
我想他八成還沒有正式的封號,這不過是長輩對他的暱稱,就笑問:“小貴貴你渴了嗎?餓不餓?”
小世子嗚咽道:“我要媽媽!媽媽``````嗚``````。”
我心裡一酸,他受了委屈,第一個想見的人不是爲他擔驚受怕的二王妃,而是他的奶孃。
我哄他道:“你別哭,我帶你去找你媽媽。”椅子上有一件厚厚的毛披風,我拿過來果住世子,抱出了門。
我一路問他:“小貴貴你想不想回家?想不想王妃?王妃她不是不要你了,她很擔心你呢。”我的聲音有輕微的哽斷,也許是因爲我的身世跟他很相像的緣故吧,驀地想到了很多年前發生過的事。那時我也是五歲,或許還要小,被爸爸強行送到外公家,一呆就是十年。小時候只知道哭着喊媽媽,漸漸長大了,依舊從骨子裡卑微,被人遺棄的感覺趕都趕不走。
我說一句小世子點一下頭,很乖。我停下來將他頭上的帽子拉正,笑道:“你這麼乖還有人不理你,那人真壞!咱們也不理她``````。”
一句活沒說完,就聽後面有人可着嗓子喊:“姑娘快停下!不要走!”
我回頭,幾日在書房見到的那個穿紅衣裳的奶孃一馬當先追了上來。遠處還跟着兩個跑得氣喘吁吁的丫頭。
我緊走幾步還是被那奶孃追上。
奶孃從我手裡一把奪過世子,道:“不待姑娘這樣的!憑姑娘是誰,也不能不打一聲招呼就把人抱走!”小世子一到她手裡立刻放聲大哭。
我道:“我就抱走了你能怎樣?一屋子丫頭婆子成簍的抓,世子哭過去都沒人上來瞧一眼。留着你們這羣中看不中用的做什麼!”
□□道:“什麼叫不中用的!不待說那麼難聽的!我們不中用,姑娘中用姑娘怎麼不來伺候!”她一邊說一面暗暗向世子身上掐,世子哭得更大聲了。
我氣紅了臉,道:“你,你當着人的面打世子,我現在就告訴王爺去,你吃不完兜着走!”
奶孃尖聲冷笑道:“咱們還真不怕姑娘告去!咱們都心知肚明,不是揣測着上面的意思,咱們也不敢!”
我還未說話,就聽後面有人道:“賊婆子!皮癢癢了說這樣的話!誰是上面?你揣測到上面的什麼意思?”一個大丫頭氣喘吁吁的走過來,跟在她身邊的一個正是昨晚我在門裡面看見的那個。
奶孃道:“哎呀,奴婢說錯了,奴婢該掌嘴!墨荷姑娘萬萬不要跟奴婢一般見識!”
墨荷笑道:“成日裡頭上一句腳上一句,計較的過來嗎!還不快抱世子回去,竟站在大風沿裡說話!”奶孃急忙悻悻的抱着世子走了。
墨荷道:“姑娘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抱走世子?姑娘還真會開玩笑,害的我們大夥嚇了一跳!”
我懶得跟她講什麼道理,道:“我以前在二王府上見過世子,今天路過,見他在哭就抱他出來玩!”
墨荷笑道:“姑娘有這個心就成了,還是不要跟下人認真計較的好。”
聽出她意有所指,我道:“給你一句話,世子剛進王府沒多少日子,這時就出亂子,不管是什麼上頭的還是下面的,誰臉上都過不去,追究下來誰做的什麼事一個都跑不了!”
墨荷笑道:“可不是,世子現在年幼,誰能保證沒有個三災八難的!王爺受皇命不便推託,硬沾上了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王爺也是日夜憂心,生怕世子身邊的人不妥貼,昨兒又把我們撥過來服侍世子!”
我見她伶牙俐齒,張嘴就來理,冷笑一聲轉身就走,沒空鬥嘴皮子!
墨荷在身後高聲笑道:“姑娘有空常來!”
我碰了一鼻子硬傷,帶着滿肚子氣回到住處,把昨晚李奶孃送來的東西從箱子裡拽出來,扔到門后角落裡去了。
第二天,輪到我當班。
由於天氣原因,安龔依舊無聊時躺着翻兩頁書。我知道他沒睡着,掀開簾子走到他面前,正想着怎樣開口,安龔已經睜開了眼睛。
我先開口道:“王爺有沒有派人去看七小爺,這幾日天氣不怎麼好,日漸冷了。不知道小爺在山上好不好?”
安龔無意識地攏了一下頭髮,才道:“今天沒有信來,昨兒那邊倒是有人回來,說他除了不放過任何跑下山的機會,別外什麼都好!”
我微笑道:“王爺什麼時候去接小爺回來?小世子來王府才一個月不到,就整天哭着要回家!小爺離家那麼長時間了,不知該多想家想王爺呢!”安龔向外看了看陰沉的天,沒有說話。
我道:“小爺在京都時,一日不過來,王爺不是親自去瞧他就是派人去看他好多次。現在相隔那麼遠,王爺不能常去,也一定很掛念小爺。”
安龔依舊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道:“二王妃和小世子離這麼近卻不能常常看見世子,不知她會不會更想念小世子。”
安龔皺眉,眯起眼睛道:“他們給了你多少好處?”
我心裡緊張,低下頭道:“一串蓮子大小的珍珠、一副玉鐲、四支金釵,還有六萬兩銀票。”
安龔冷笑道:“不多!當年給他們的不知多了多少倍,換回來一個傻子!”
我急道:“東西我會還回去,我不是因爲這些才說這話的。我是想說,冤冤相報何時了,爲什麼每個人都要活在仇恨當中?而且,仇恨的對象還是``````自己的親人!這不是很悲哀嗎?更何況您的敵人已經死了,世子只是一個小孩子,只要不給他機會,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再來對抗你``````。”
安龔坐直身子,冷冷道:“夠了!你好象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我看着安龔絕對不同於往日的陰沉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把事情想的太過於簡單。
安龔冷冷命道:“來人!把她拖出去!掌嘴!”守在外面的太監聞聲進來,兩個上前架住我的手臂就要向外託。
我失聲道:“王爺請聽我把話說完!”
我不該自作聰明的以爲我能置身事外的站在他面前爲他的政敵說好話。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太自以爲是!
安龔冷冷道:“拖出去!”
我心裡涌現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幾乎未經過大腦,脫口而出道:“王爺說過‘這輩子都與我坦誠相見。’我如今不欺瞞王爺,王爺``````王爺卻不守誓言!”
安龔冷笑道:“放開她!”太監放下我,我幾乎是軟倒在地上,手臂還在發抖。
安龔依舊冷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我顫道:“你,你``````,我沒有欺騙王爺!我,以後都與王爺坦誠相見,王爺不信我!”我說不清自己正在利用他的什麼,潛在裡卻爲自己這樣的行爲羞愧萬分,緊緊咬住嘴脣不再說話。
安龔冷笑一聲,重新躺到椅子裡。
書房裡安靜的可怕。我手腳冰冷緊緊攥住衣角,低着頭不想去看他的臉。過了一會兒,身邊太監都退了出去。
安龔冷笑道:“再饒你一次。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買通哪些有能耐的人來說情!你以後不必再呆在書房裡,我會別外在園子裡給你安排住處。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轉身的一剎那,安龔冷冷道:“這是最後一次!”
我走出去時手還在不停地抖,似乎是和以往得罪他後相同的有驚無險,可是心裡腐糜的痛楚感卻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和以往都不一樣。
我不知飢餓,不知冷熱,不知什麼人對我說過做過什麼,木雕一般在書房外站了一天。安龔也一天沒出書房,晚上沒有傳膳就早早睡下了。
我魂不守舍拖着疲憊的身軀一回到房間就倒在了牀上,用被子包住了頭,與安龔對話的場面又一幕幕在腦海裡出現。突然之間,委屈衝到頂點,拼命捶打被子,哭道:“還不如死了好!”
和衣睡了一夜,天近中午時,有人敲門我才醒。我想換了衣服再去開門,剛站起來,一張紙條從袖中掉落下來。
我先是嚇得後退一步,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撿了起來。是誰什麼時候放在我袖子裡的?我看完後,把紙條捏在手心,起身去開門。
梅朵一進來就關心道:“姑娘哪裡不舒服嗎?昨天``````?”
她是想問在書房的事。我道:“沒什麼。他們,他們來找我``````爲了小世子的事。我去向王爺說了,王爺他``````。”我有點說不下去。
梅朵自然明白他們指的是誰,急忙拉我進屋。
我猶猶豫豫道:“我就是頭有些痛。剛纔``````打發小丫頭去沈姑娘那裡尋先前她吃的極有用的止痛藥,回來說``````沒了,這就去藥房要去。現也該得了,可,那丫頭又不知跑哪裡瘋玩去了。”
梅朵笑道:“這還不好辦,我給姑娘要去。”我道:“你好容易得空來看我,我怎好麻煩你?”
梅朵道:“不麻煩,我正是知道這裡人手少,纔來看看姑娘有沒有事吩咐做。”
我含笑道謝,又悄拉住她吩咐道:“你悄悄的去問問尋音閣裡的同心,若有叫她幫我向沈姑娘討幾丸來。莫向別人提,有人問起隨便編個謊兒哄他,別叫張公公知道。”
梅朵道:“就``````這樣?”
我見她明白,就道:“你若忙,我再想辦法。”梅朵點頭,認真道:“誰問我都不說出姐姐來!”說完急急去了。
我心裡有些內疚,我也是沒法子可想才讓她去。
我展開紙條,上面的字跡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了。“救世子”旁邊竟款着一個“落”字。我心裡暗道:“落兒,你可千萬不要再跑去安王面前提世子。”
過了一會兒,梅朵回來,我忙拉住她。梅朵把手裡的小盒子遞給我。
我接過打開看了一眼道:“有沒有什麼別的交代?”梅朵道:“樂兒姐姐說這叫安心定腦丸,只要晚上和清水服上一丸就好。”
我重複道:“安心定腦丸。是樂兒幫你傳的話?可見着同心?”梅朵道:“沒尋着同心姐姐,一進院子樂兒姐姐就看見我,我央了她去和沈姑娘說的。”
我道:“小梅,謝謝你。”
梅朵只笑道:“樂兒姐姐再三囑咐,讓姐姐按時吃藥。”
我點點頭送她走,然後開始一個一個的剝藥衣。其中一個裡露出一點紙角,我捏出來打開,上面是:“今晚三更晚歸樓相見,有重要之事與姐姐面談。”旁款還是一個“沈”字。
沈落兒這時候想見我可想而知是爲什麼,我是得見她,不僅僅是因爲小世子的事情。我又看了一遍,想到橘園裡遇見的那個男人,還有那張被安龔拿去的字條。
我一面想,一面慢慢將紙條撕得粉碎扔進火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