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着馨雅香氣的蘭花箋被人從指尖輕輕抽走, 玄月一呆，忙一個旋身，探手以兩指執住, 擡頭看去, 卻是無涯。
“是軒轅留下的吧？”看着她面色平淡, 將這張紙箋慢慢摺疊收起, 卻不回答, 無涯接着道，“他是讓你去鹿國麼？師姐，你不要去！”
早上從軒轅宮中出來, 命楚晉帶着百十名軍士在谷中搜了個遍，都不見軒轅等人的影子, 他就已知道唐鴻定是被軒轅帶去了鹿國。
玄月背轉身子, 淡淡道：“襄王爺, 我的私事似乎用不着您來管教。”
無涯被她這麼冷冷地撇開干係，一句勸說的話都已說不出口。訥訥半晌, 方道：“你將這寶藏交了給我，將來又如何向你太子哥哥交待？”
玄月的烏瞳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涼意，搖頭道：“那年儲雲尋來軒轅谷時便告訴了我師父，太子哥哥已死，因此師父才心灰意冷, 不想讓我開啓寶藏。我哥哥已經不在人世, 這些財寶於我又有何用？”
“不在人世？”無涯疑惑地忘着她, 喃喃道：“已不在人世？”他的臉色突然變了, 鹿國前朝太子已死, 那麼如今在他軍營中的貴客又是誰？他竟然還費盡心力欲助他復國……
手緊握成拳，又慢慢鬆開, 無涯鄭重道：“師姐，我這會兒便要走了。你萬不可前去鹿國！這場戰事已是箭在弦上、無可避免。等着我，等我曲國大軍兵臨城下，定會給你討回這徒弟來！”
玄月只瞧着他微笑，並不說話。無涯心裡很不是滋味，擡眼看着窗外楚晉探頭探腦地在院中來回走動，知道第一批銀兩已裝車整束完畢，該出發了。
“師姐保重！”抱拳轉身，步履堅定，到了門口，他忽然停步回首，凝眸看了她片刻，輕輕道，“師姐，縱使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說完轉身而去，再沒回頭。
玄月慢慢走出門去，倚着牆抱起手臂，望着無涯英俊健美的背影出了竹林疾步遠去，漸漸被林木阻隔了視線，眉眼彎起脣角柔和，喃喃道：“這臭小子也長大了……”
☆ ☆ ☆
無涯前腳剛走，玄月便收拾了行裝，給紫衣姊妹留言，簡簡單單幾句話，講述了事情經過。她心意已決，無論無涯戰事如何，她都要儘快趕到鹿國都城去。
自昨夜起，深深的內疚便已溢滿整個胸腔。鴻兒這孩子才五歲，卻遭此劫難，實在是自己的疏忽所至。
打馬加鞭行了兩日，已到了兩國邊界。遠遠望去，曲國大營戰旗翻飛，鐵甲林立，煞是威武。
她棄馬潛入，悄悄找了當地山民問路，尋了一條極隱蔽的山間小道溜了過去，又盜了一匹鹿國軍士的馬匹，直接去了京都。
飛鷹將軍府邸極有名氣，隨便一問便得人認真指點路徑，甚至還有人行了幾條街將她送至將軍府大門外。看來軒轅的威望極高，很得百姓愛戴啊！
將軍府大門威嚴肅穆，兩旁的門樓下彩燈高懸，尚有些和暖的色澤。
玄月遞了名帖，便在門房等候。她四下一張，暗自奇怪。院內各處竟也是懸着紅燈，披掛紅綢，一派喜氣洋洋。
她轉頭問守門的家丁：“請問你們將軍府是不是要辦喜事？”
這家丁斜了眼睨着她道：“咱們將軍要娶親了，這京都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娶親？玄月忍不住笑了，回來不足半月便要娶親，看來是從前早有了未婚妻子。
軒轅正歪在榻上讀書，見了名帖大喜，一邊連聲叫着快請，一邊跳下榻奔了出去，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上。
玄月遠遠見着內院奔來一人，穿着家居的便裝，上好的絲袍隨着動作輕輕拂起，飄然若仙，外頭着了月白長袍，顯得身姿頎長秀美。看臉面似是軒轅，可這人換了裝束，倒是與在軒轅谷中大不相同了。玄月左看右看，直道他到了近前，也實在無法將這位風姿俊逸的將軍與那恭謹老實的軒轅合在一處。
“儲將軍，小道玄月有禮了。”玄月稽手爲禮，聲音平和，“聽說將軍要成親了，玄月未曾帶賀禮前來，真是失禮。下次來京都定會補份大禮！”
軒轅並不介意她的刻意疏離，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攬住她的肩頭向內院行去：“玄月，你只要人來了便是給我的大禮了！”
玄月面上怒氣一現，勉強忍下，輕輕拂開他的手，道：“我已經來了府中，將軍請讓小徒出來吧。”
軒轅卻只自顧說着：“我給了你一月之期，卻不料你不足十日便到了。路上很是辛苦吧？”說着話帶她進了客房，早有丫環侍立，端茶上點心，一通忙碌。
“你先沐浴休息吧，晚上我陪你用飯。”
玄月瞪着他大聲道：“鴻兒呢？快讓他來見我！”自己來了府中，軒轅卻推三阻四不讓自己見愛徒，難道小鴻兒……她心頭怦怦亂跳，一時難以自抑。
似乎是看出她的緊張，軒轅微笑道：“鴻兒玩得乏累，這會兒睡下了，晚上吃飯時就見到了。”
玄月沐浴已畢，到了外廳，居然見軒轅還候在外面，皺了皺眉，心中極爲不快：“不知鴻兒可醒了？我去看看他！”軒轅見她堅持，便帶了她前去。
唐鴻住的房間極大，外間兩名侍女靜立，見軒轅進來都躬身退了出去。
玄月三兩步來到內室門前，手指剛觸到把手，一隻寬大粗糙的手掌輕輕覆在了上面。
“我是鹿國的飛鷹將軍，皇帝是我伯父，大將軍儲雲是我叔父。七日後，飛鷹將軍會娶親，妻子便是你——玄月！”
軒轅輕緩的語聲在耳旁響起，玄月心頭忽地打了個突，澀聲道：“將軍真會開玩笑。”
“這並不是玩笑，玄月。我已求陛下賜婚。”
“你就這麼篤定我會答應？”玄月冷笑。
“會的，因爲綠寒丹。”
“綠寒丹？綠寒丹又如何？我中的毒早已解了。” 那痛苦混亂的一刻仍是如此清晰地浮上腦海，師父便是因此送命。
軒轅的聲音有些暗啞：“對不住，是鴻兒，我用了綠寒丹。”
“什麼？”玄月大驚，“你對鴻兒下毒？他還是個孩子！”
玄月奔入房中，飛身撲到牀前。小傢伙正睡得香甜，嘴角微翹，含着誘人的笑意。原本粉嘟嘟的臉蛋上浮了一層淡淡的綠氣。玄月心中大痛，回身一掌摑在隨後進來的軒轅臉上，咬牙斥道：“沒人性的東西！竟然對一個五歲的孩童下手！”
綠寒丹，他儲家的獨門□□！綠氣盈面，三日斃命。需獨門解藥方可醫治。
沒等軒轅有所防備，玄月的兩指已扣在他頸中，接着囊中的物事已嘩啦一聲散落一地。她捏起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丸藥來，冷聲問道：“是解藥麼？”
“是，不過只可解十日之毒，十日之後仍是無救。”
玄月狠狠瞪着他，憤然道：“寶藏給你，快拿解藥來！” 手指不覺用力收緊，軒轅臉色漲紅，已說不出話來，他慢慢握住了玄月的手臂。微涼的觸感刺到了玄月的肌膚，她慢慢鬆開手指，冷笑道：“裝死麼？”
軒轅的半邊臉已腫起，他也渾不在意，指尖輕輕摩挲着頸子，淡淡道：“爲了這麼個小娃子，你當真捨得！”
玄月不理他的調侃，道：“怎樣才能給我解藥？”說着取水化開藥丸，喂唐鴻服下。紅撲撲的小臉蛋睡着了更加可愛，玄月的脣上不覺溢出了笑意。
軒轅後退幾步坐入椅中，望住玄月，緩緩道：“成親之後，隨我取出寶藏。”見她目露不悅，接着道，“我叔父是你師父所殺，我二人原本有不共戴天之仇。不過，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可以不介意……”他最後幾個字細弱蚊蠅，便是自己都聽不清楚。伴着他聲音消散的還有一枚飛紮在他袖角上的銀針。
軒轅拈起這枚銀針，柔聲道：“玄月，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唐風……不過是個粗俗的武人！”
睡夢中的唐鴻大約是感覺到了什麼，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到玄月頓時露出玉琢似的歡喜笑臉，說了聲：“師父，我以爲你不要我了！”接着就扁了嘴，豔陽天頓作傾盆雨，嗚嗚哭了起來。玄月瞪了軒轅一眼，抱起他哄着。
“我已求陛下允我娶你爲妻。”
“解藥！你先救了我徒弟！”
“成了親我就給他解藥，放他回去。”軒轅緩緩道，“玄月，我會好好待你！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對不住，儲將軍！我要的不多，可惜，你給不起！” 冰冷的字眼從幾無血色的脣中慢慢吐出，玄月背轉身，冷冽的氣息在周身流轉，令軒轅不能踏前一步。
他沉默半晌，輕輕嘆息：“玄月，無論你心裡願不原意，我都要娶你爲妻，我都要光明正大留你在我身邊。你……不用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