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隨着一聲斥喝, 屋門被人大力推開，紫衣身着寬大的睡袍森然立在門口。
常清明收了摺扇，緩步走過去, 輕笑道：“紫兒, 別來無恙啊。”
紫衣面上一紅, 將頭扭了開去。常清明迅即攏住她肩頭, 摺扇已抵在咽喉。
玄月見了大驚, 揮袖擋開裘照影的寶劍，喝道：“常護法！不要傷了她！”
常清明微笑道：“我怎麼捨得傷了我的心肝寶貝呢。玄月道長，束手就擒吧。”手上微一使力, 扇骨上的鋒銳已在紫衣細嫩的頸上刻下了紅痕。紫衣微張着櫻脣，目中含淚, 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玄月垂下袍袖, 任由裘照影的劍架在頸上。她怒視常清明道：“放開紫衣, 我隨你們去。”
“不要！”紫衣的聲音微微顫抖。
常清明哈哈大笑道：“玄月道長，早知如此, 何必多費脣舌。紫兒，你也隨我去吧。”說罷在她頰上一吻，氣得紫衣身子發顫。
突然，常清明一聲怒吼，猛然推開紫衣, 扇骨劃過她的頸項, 長長的血口瞬間溢出血來。他踉蹌轉身, 運足餘力, 一掌擊出。屋內衆人這才瞧清, 他的後背竟插着一柄匕首，直沒至柄。
玄月顧不得架在頸上的寶劍, 飛身過去扶住軟倒的紫衣，點按傷口止血。
常清明面前站立的竟是個小小孩童！
洛飛！
這孩童是他自幼疼愛的孩兒，是他此生摯愛的女子的孩兒，可那孩子眼中卻只有恨！他勉力收回內力，巨大的回擊之力盡數擊在他的胸口，獻血狂噴而出。
恍惚間，眼前人變成了情兒，輕顰淺笑，宛如十年前摩天崖上的小丫頭，那輕喚着“常大哥”，喜歡時時跟在他身後的女孩子……
罷了，情兒，便死在你的手裡！他舉起的手掌，終於沒有擊下，強撐着口氣道：“你！情兒……”
洛飛後退一步，怒目道：“你殺了我爹孃，我今日要爲他們報仇！”
常清明聞言慘笑：“好，情兒，死在你兒子手裡，好！”說罷轟然倒地。
玄月忙上前查看他的傷勢，點了周圍穴道阻住血流，見匕首正插在後心要穴，已是無救了。
“快救他！”裘照影喝道。
玄月搖頭：“已經沒了氣息。裘前輩要帶貧道走，還請等我先了了家事。”她頓了頓，又道，“常護法是否需火化了帶走？紫雲觀不介意做一次不收銀子的道場。”說罷，嘴角勾起一抹嘲意。
“天啊，這是怎麼了！”紅衣驚叫着奔了過來，一把抱住昏厥的紫衣。
“罷了！常護法便葬在此吧。玄月道長也不必遠行了。裘某告辭！” 裘照影神色黯然，喟嘆一聲，轉身而去。
人去谷空，片刻前的生死相搏就如從未發生過一般，谷中死一般安靜，孤月寒星，一片寂寥。飛兒終於報了父母大仇，當真是陰差陽錯，人算不如天算。
尋了山上僻靜之地葬下常清明，玄月和紅衣欲先行離開，才發現洛飛跪在小徑旁。
玄月搶前一步，輕斥道：“飛兒，你做什麼？快起來，夜裡涼，莫要受了寒。”
洛飛哭道：“我殺了師伯喜歡的人，任憑師伯處置。”說着雙手上舉，托起寶劍。
玄月不禁苦笑，這孩子小小年紀，也知察言觀色了！這時，紫衣走了過來，癡愣愣瞧着他半晌，啞聲道：“飛兒，起來吧，師伯並不怪你。這是他的劫數！”
玄月接過寶劍，扶起洛飛，將他輕輕攬進懷裡：“飛兒，常清明已死，你大仇得報，師父師叔伯都替你高興。你今日又救了師伯，是師父的好徒兒。”她望向紫衣，鄭重道聲“多謝”。
洛飛被玄月牽着小手慢慢往回走，到了房間門口，他忽然仰起臉道：“師父，你放心，我會好好習練功夫，將來守護您的孩兒！”
玄月被他說得笑了，彎下腰去，伸指點了點他小小的鼻尖：“我的好徒兒將來定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玄月哄了洛飛睡下，心中擔心紫衣，仍是迴轉了墓地。紫衣已獨自在墓前站了很久，薄雪透衣，山風吹過，沁涼之意直入骨髓。玄月緩步上前，緊緊擁住她冰冷的身子，不知如何解勸。
紫衣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愛與不愛，人既死，便如飛灰……”玄月本來還替她擔心着，現在看來，紫衣比她通透。自己修道這麼多年，還是有那麼多的牽掛，那麼多的勘不破。
兩人相互扶持着下了山，在薄霧的晨光裡，紫衣回首，那人顧盼神飛，滿室風生的樣貌，就此深埋地底吧。一念爲佛，一念爲魔，是佛還是魔，又有誰說得清楚。
☆ ☆ ☆
匆匆過了兩個月，流雲教再無異動，衆人緊繃的弦也漸漸鬆懈。又是一個飄雪的冬日，從青龍堂得來的消息，多是憂大於喜，這次的消息更是蹊蹺。
“三王爺執掌京中禁軍，與楚王親厚，似有異心……”這條消息似乎有晴天霹靂之效。
記得無涯說過，三王生性懦弱，青龍堂是皇家的暗部，歸楚王掌管，這是皇室機密，只有極少幾人知曉。青龍堂爲何要這樣編排自己的主子？
這日用晚膳時，三人商量此事，都覺得有必要再次證實，詢問詳情。
紅衣道：“姐姐若是放心不下，可親自去京師探明真相。”
“小烏鴉的政事與我有什麼相干！”玄月哂笑。話雖如此，她卻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在替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擔憂，真真可笑。
紫衣用力掰過她的臉蛋：“玄月，聽姐姐我的話，回頭去見見無涯吧，但凡有一絲牽掛，你的心裡也是有他的。”玄月這幾日的焦灼擔心姊妹二人都看在了眼中，只是時機未能成熟，兩人都不好擺明瞭解勸。
紅衣立即發了約見名帖，沒料到對方很快回了話，青龍堂主竟然願意親見玄月，只是指明要單獨見面，日子定在一月之後的京城。
對方這麼爽快，紅衣反而有些遲疑：“青龍堂主十多年來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竟然願意見姐姐，不知有什麼玄機？”
紫衣笑道：“妹子是說你玄月姐姐在江湖上也沒啥名氣，青龍堂主約見是天大的奇事了？”
“呸！我只是怕會對玄月不利罷了。”
玄月微微一笑，勸道：“妹子莫急，你姐姐我相貌平平，又無銀兩，天子腳下，總不至於給人劫財劫色了。”
紅衣嗤笑道：“姐姐可小看了自己了。如今江湖上誰人不知軒轅谷得了洛家的財富，又有誰人不知姐姐你是華山唐風的紅顏知己，要說覬覦的人可不少呢。”
玄月聞言神色黯然，喃喃道：“紅顏知己？紅顏知己！”片刻收了笑容，正色道，“這次我自己去就好，你們幫我照看好飛兒。倘有個閃失，我可饒不了你們！”
晚上玄月睡下，未及熄燈，紅衣就從窗戶翻了進來，乖巧地趴在她牀頭，望着她好一會兒，終於道：“姐姐，青龍堂的副堂主楚英傑……和我很談得來……你若是有事情，只管找他。”
玄月看着她飛紅了的臉頰，忽有所悟，哦了一聲，脣邊笑意隱現：“紅衣，可要姐姐替你提親？”她語含調侃，紅衣卻不答，低下頭飛一般地跑了。玄月愣了半晌，方纔明白，原來，紅衣當真是喜歡了這人，想要自己提親的！
說來也巧，翌日玄月剛要動身，無涯的貼身護衛楚晉來了軒轅谷，遞上他的親筆書信，邀玄月入京。還特別傳了皇帝的話，說這不是聖旨。
玄月笑道：“我正要前往京師，搭你的車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