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應該就是這個時間了吧!邢淨羽如是想到。
果然,正待邢淨羽即將出門的時候,霸王尊領着一人來了。穿過種滿異草奇葩的原地,便是邢淨羽的住房所在了。
邢淨羽剛剛打開房門,靠在門框上,看着霸王尊二人緩緩行來,只聽霸王尊道:“荊大人這邊請,”隨即做了個招引的手勢。後者也極爲謙虛,輕聲道:“尊者請,”可見涵養都是極爲高尚的人。
待走到邢淨羽房門口的時候,霸王尊做了請的手勢,道:“便是他了,老朽先出去一下,你們二人慢慢聊罷。”霸王尊說着,便當真離了開去。
邢淨羽表情漠然,絲毫未見悸動的神色,雙眼直直地盯着來人,未有開口說話。只見來人虎目精芒、劍眉入鬢,一舉一動中,卻又透着些許仁慈之色。
二人皆沒有說話,直直的互視着、對峙着,也不知道是否謀過面?但那種心靈的感應是絕對不會錯的。
荊克閒心中閃過一絲陰霾,草草應了霸王尊的邀請來會見一個極爲陌生的人,是否有些冒失?面前這個青年極爲古怪,渾身都是冰冷的神情。很久以前便棄刀從文,亦是多年不曾握刀,是否心中變得膽怯起來?
強忍住心中那股想要爆發的衝動,邢淨羽在努力着,他的面紅耳赤,捏動“咔咔”作響的拳頭,都給了荊克閒一種來到危險之處的感覺!
“荊叔叔,”邢淨羽面無表情,冷冷的叫了一聲,“你先進來坐吧!”
荊克閒略感驚訝,雖然這個稱呼並不陌生,在雪族爲官的這些年裡,不知有多少小孩或者熟人這樣叫過他。但他還是感到了莫名的驚詫,那種感覺很突兀,很直接,令他措不及防,只因面前這看似陌生卻又有熟悉感的人。
雖然他感到了危險,但他沒有逃避,因爲這不是他的處事的風範,荊克閒這樣告訴自己。如慣性一般,他毅然邁動自己的腳步,走了進去。
“荊叔叔”邢淨羽很直接開口了當的叫道。
“嗯...不知你是?”荊克閒百般疑惑,面前這個一口一聲叔叔這樣叫他的人,他帶給自己的震驚感、威壓感,無不令他感到重重的壓力。
看着面前這個慈祥的老人,算來已是五旬至六旬的年歲了,邢淨羽真的不想打擾他,因爲,他可能有着自己幸福的家庭,他有着自己的孩子和族人,他們應該都生活的很快樂,很無憂,不是麼?
微微閉目,深深吸了口氣,既然來了,就說吧,沒必要那麼畏畏縮縮、躲躲藏藏,只要面前的人敢有半分不是,邢淨羽敢保證,他會在第一時間掐斷他的脖子。但理智阻止了他,他不可這般魯莽!
縱然是父親以及族人的在天之靈知曉了他的作法,可能也不會在那九幽地府安寧吧!邢淨羽無時無刻每每都這般告誡着自己。
“侄兒拜見叔叔,不知叔叔這些年可過得好?”邢淨羽出於禮貌,在心靈掙扎過後,他還是奉上了自己該行的大禮,單膝半跪於地。
荊克閒再度震驚過後,立即扶起了地上的邢淨羽道:“快快請起...,壯士還請告知大名,且恕荊某健忘。”荊克閒還是那般謙遜的說道。
“我是邢淨羽啊,我是邢嘯天的兒子邢淨羽啊,”邢淨羽大聲的道。
此言一出,荊克閒渾身如遭電擊,瞳孔鄒然收緊,“好侄兒,快快請起...快請起啊,好、好、好。”荊克閒一連道出三個好字,心中百感交集。彷彿在這個時刻,他看到當年的那個身影,神一般的存在。
扶起邢淨羽的同時,他已然老淚縱橫,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叔叔...叔叔,你快告訴我,我的父親不是叛賊,”邢淨羽亦是帶着憫人的哭腔,失聲道。
荊克閒扶起邢淨羽的身子,聽聞邢淨羽所言後,雙目陡然暴漲精芒,顫聲喝道:“邢嘯天絕不是叛賊,皇朝不仁,皇朝不仁啊!”荊克閒失聲的大喊着。臉上淚水蔓延,那可是爲了手足的親情而流?爲了身陷無敵深淵、至今含糊一生的兄弟而流?
“來、來、來,叫叔叔好好看看,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吧?”荊克閒聲色哽咽的道。那雙佈滿皺紋的老手,使勁的拿捏着邢淨羽的臂膀。如雞爪一般,不停的顫抖着,或是激動、或是年老,亦或久違的失去的東西!
“荊叔叔,怎麼回事?我的父親他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般的結果?”邢淨羽望着荊克閒那張歲月蹉跎下,爬滿皺紋的臉龐,雖未曾謀面,但父輩的親切感,絕對是他唯一少有的體會。
荊克閒道:“沒有,你的父親他沒有錯,我們當年的數千生死兄弟都沒有錯!錯,就錯在了那誓死效忠皇朝的誓言之上,”荊克閒聲色俱厲的說着,臉上還在流淌着久違的淚水。
奔涌吧、咆哮吧,那壓抑在心中多年的疼痛,那被締造的傷痕,刺痛了心靈的難果。那不亦乎親情和愛情的情再一次上演,牽動了二人的心房。
撫着邢淨羽的臉龐,荊克閒顫聲道:“好侄兒,這些年,你可過得好?”
“嗯,我好,”邢淨羽不住的點着頭說道。
“荊叔叔,你把當年的事情都跟我說說吧,我...”未等邢淨羽說完,卻是被荊克閒打斷。只聽其道:
“好,這些成年往事積壓在我的心頭已是多年,我早就忍不住想找個人一吐爲快了,”吸了個響鼻,道:
“據我所知,知曉這整件事情經過的人裡,就只有我和朱勁鬆二人活了下來,”荊克閒訕訕的道,絲毫沒有還能夠活着的僥倖。
“不”,邢淨羽在這時卻又打斷了他,又道:“上官雲,上官叔叔還活着。”
“噢...,他還活着,”荊克閒大吃一驚,聽到還有兄弟活着,他卻沒有露出歡喜的神色,反而大顯驚疑的勢態,看來此事仍大有玄機。
“嗯,他就在青州城,”邢淨羽說道。
“此事曲折迷離,其過程中有的環節極爲蹊蹺,連我自己亦是迷迷糊糊,不甚清楚,我只能將我的猜想和知道的說與你聽,”荊克閒說道。邢淨羽聞言,點了點頭。
荊克閒一番敘述下來,倒和上官雲所說的基本吻合,但還是有些比較勉強的地方,不得不令他心生疑惑。但出於禮貌,他尚不可言斷他們倒底誰說的對?
荊克閒說完,似乎他的人又在這短暫的時光裡,又再老去了幾分,神情變得極爲失落。一言一行間,都透着無盡的滄桑和感懷。那沉睡多年血一般的回憶,今日又再度翻開,掀起心中一片狂瀾,打亂了他現有的一切。可值得?
荊克閒道:“自此之後,我心灰意冷,無意再呆在皇朝那個充滿心機、處處陷阱的傷心之地。於是,我以重病爲由,舉家遷徙到了雪族,棄武從文,在雪族王宮做了軍機位置。”
荊克閒說着,話語中帶着無比的愧疚,對那刺痛心懷的往事,不談沒有出手挽救,便是他本身的能力也絕對不可及的。
“啪”的一聲,荊克閒竟是跪倒在了地上,向着窗外的無名方向。邢淨羽見狀,急忙走了過去,雙手扶着荊克閒那瘦弱的雙肩,道:
“荊叔叔,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說着,手上發力,便要將荊克閒扶起來。
“不,你別拉我,”荊克閒掙扎着,手一擺,絲毫不顧邢淨羽的勸阻,斬釘截鐵的說着,嘆了口氣,又道:“接下的話,是出於我自身的愧疚,我必須這樣,你萬萬別再拉我了。”
眼見荊克閒如此決絕,邢淨羽也不好在施爲,只在旁邊默默的看着、聽着,只聽荊克閒道:
“昔年,在那定南駐地的時候,因爲傷勢較重,我和朱勁鬆便留在了營地。就在將軍他們出去不久後,皇朝居然來了人,而且不問罪責經過,便只問降與不降,而且還要我們僅剩不多的士兵一起前去平反。”
荊克閒說着,神色間滿是難以自我的口吻,那種迫於無奈的急切絕對不是能夠裝的出來的。頓了頓,又道:
“這等罪名是要滿門抄斬的,我和朱勁鬆便是在這個時候作出了沉痛的決定。後來,我等也有心爲將軍洗刷不白之冤,但能力所及、實在是,難啊!”荊克閒說着,已然泣不成聲。或許,這許多年後,他會覺得這樣事情,是他一手造成的吧!
眼睜睜的看着地上的荊克閒,邢淨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也許他纔是現在心思最是紊亂的人吧!
不知過了許久,二人嗚咽的聲音已經停止,多了的,只是潛伏於空氣中的陰霾吧!
對荊克閒來說,這何不是個很好的解脫。而對邢淨羽來說,無疑是給他畫上了更加巨大的問號罷了!
邢淨羽邁着緩重的步伐,走到荊克閒的面前,將他扶了起來,道:“叔叔,你先起來吧,事情總會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