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隧道是一個倒置的喇叭口形,目測最寬處爲十五米,最高處越九米,逐步向後收緊,內部完全被堅冰塞滿。目前清理出來的部分僅僅是喇叭口的外圍,要想完全打通隧道,只怕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喂,兄弟。”林軒轉向靠着冰壁休息的小頭目,“除了微量爆破,還有其它辦法嗎?”
那小頭目有着阿拉伯人的標準五官,兩頰和下巴上的絡腮鬍須雖然被剃光,但青色的胡茬仍在。
“沒有好辦法,冰層太堅固,凍結的時間超長。”小頭目回答。
林軒撿起一塊碎冰,迎着光觀察它的紋理。的確,冰層內部呈現出無規則的螺旋狀紋路,就像藏區老百姓常說的“冰疙瘩”一樣,無法用震碎、剖解等常用方法大面積破壞,只能一點一點鑿進。
“先生,我覺得有一點非常奇怪。”小頭目壓低了嗓音,“從這種冰塊的特點看,冰塊是從隧道深處‘拱’出來的,最先的凝結點是在最裡面,然後步步向外漫延。那麼,我們就算到達了能看到的那扇門,隨即而來的,是更堅固、更低溫的冰核,再前進半步都不可能。”
林軒檢查那碎冰的原因,正是基於同樣的判斷,一旦遭遇冰核,必將無功而返。
林軒拋開碎冰,再次靠近冰層,向隧道盡頭遠眺。
那小頭目也學着林軒的樣子,身子趴在冰層上,眼睛貼近冰面。
“你覺得,這隧道有多長?”林軒再問。
他一直都相信“三人行必有我師”的真理,這小頭目既然被空沙選中帶隊,必有其高明之處。
“一公里甚至更長,我用望遠鏡觀察過,除去冰層的折射、反射等干擾因素,隧道的長度可能在八百米到一千三百米之間。”小頭目回答。
林軒苦笑,小頭目的判斷跟自己想的完全一樣。那麼,現在面臨一個巨大的難題,要想一點點鑿穿這麼長的冰洞,比登天還難,不如趁早放棄。
“聊什麼呢?”薩曼莎大步走過來。
小頭目立刻退開,不打擾林軒跟薩曼莎。
“我們在聊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林軒長嘆。
薩曼莎把臉貼在冰塊上,默默地觀察了一陣,忽然長嘆:“林軒,十七大公從昏迷中醒來後曾有十幾分鐘的清醒時間,並告訴我一些事。”
林軒並未感到驚訝或生氣,只是隨口迴應:“是嗎?我猜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薩曼莎轉過頭,神情迷惘,好像根本沒聽到林軒的話。
“他說了什麼?”林軒繼續問。
“鏡面中的世界,鏡面中的宇宙——反之亦然,宇宙中的鏡面,世界中的鏡面,千千萬,千萬萬的鏡面,無盡循環,層層疊疊,永生不息……那就是生命的真諦。”薩曼莎換了另外一種聲音,聽得出,她是在極力模仿十七大公的說話方式,“人類永遠不能回溯其祖先,因爲人類根本沒有祖先。科學家、生物學家、史學家們無論經過多少實驗,都只能研究到精子、卵子的結合孕育了胚胎,卻始終不能再回溯一步,誰能知道精子、卵子、雌雄同體、雌雄異體的分類是怎樣擬定出來的?即使在類人猿、猿類、海洋生物類的逆向進化推論過程中,又有誰反思過,人類的起始點究竟在何處?”
林軒靜靜地傾聽着,腦中浮現出十七大公的樣子。
“這些是天問,但人類如果不發出‘天問’,又如何能反證自己的存在是天的旨意?我活着,那石窟中所有的智者也活着,無時無刻、每時每刻都發出天問。我們集合了全人類數千年曆史中絕頂智慧、最高精神力量,向那隧道中的世界發出‘天問’。那世界,就是一切問題的終結點。”薩曼莎說——實際上是十七大公在“說”。
實際上,接下來薩曼莎還複述了十七大公說的很多話,但林軒記住的只有“天問”二字。
天問,即中國文學史上的奇作《天問》,是中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屈原的代表作,收錄於西漢劉向編輯的《楚辭》中,全詩373句,1560字,多爲四言,兼有三言、五言、六言、七言,偶有八言,起伏跌宕,錯落有致。該作品全文自始至終,完全以問句構成,一口氣對天、對地、對自然、對社會、對歷史、對人生提出173個問題,被譽爲是“千古萬古至奇之作”。
薩曼莎的聲音停了,四周的空氣如凝固了一般,充滿了冷肅、悲哀、淒涼、絕望的感覺。
既然是“天問”,他們的未來已經成了無解的謎題。
“十七大公是俄羅斯最強大的智者,據我們研發的超級間諜系統‘紅眼皇后’測算,他的智商等同於愛因斯坦,而行動力則直逼昔日的亞歷山大大帝。我們的總統非常忌憚他,所以才設計了一系列的騙局,將他變相地驅逐出境,發配到這大雪山。沒想到,正是這種驅離,才真正成就了他的人生。”薩曼莎又說。
自古以來,太聰明的人總是沒有好結果的,十七大公如此,中國歷史上也有無數人如此,包括髮出《天問》的屈原。
史料中記載,屈原生活於公元前342年至公元前278年之間,名正則,字靈均,一名平,字原,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後代,漢族,東周戰國時期楚國丹陽人。他是一個黃老之學的傳播者,也是繼吳起之後楚國另一個主張變法的政治家就。昔時,他作爲楚國貴族,曾任三閭大夫、左徒,兼管內政外交大事,主張推舉賢能、修明法度、聯齊抗秦,後因遭貴族排擠,被流放沅、湘流域,最終在汨羅江懷石自殺。
屈原開創了“忠臣殉國”的先例,後代許多忠臣,都在國家社稷大廈傾倒時自盡而亡,以保全自己的節操。
中國的文官曆史,正是這樣一部“文死諫、武死戰”的英雄史。
林軒感嘆:“遺憾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十七大公那樣的人,本來可以爲推動整個社會的進步作出更大貢獻,卻深埋山底,虛度半生。”
薩曼莎目光閃動,意味深長地迴應:“也許……他的人生並不灰暗,因爲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與那麼多所謂的‘古代人’在一起砥礪智慧、暢想未來,做真正的地球歷史的推動者。”
林軒驚覺:“是不是十七大公還說了什麼?”
薩曼莎點頭:“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