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白似雪,紛紛垂落。
眸光半斂,藏就心緒。
長安心想,原來他已是滿頭白髮。
墨容歡見少年的樣子,無悲無喜,端坐無語,墨眸落在絲絲白髮上,不知在想什麼。
心裡不忍,輕聲開口:“安公子,容歡是在雪地裡發現你的,救你回來之後,暮色未到,你的頭髮不知何故,完全雪白。”
長安沒有說話,眉眼也沒有顫動。
“但你的生命沒有危險……”墨容歡繼續道,心下微微沉吟,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少年擡頭,墨眸靜靜望着她,脣瓣微啓淡淡道:“公主放心,在下沒事。”
墨容歡剛剛所講的話,長安自然聽在耳裡,心裡微顫。
朝暮斷點白髮添。
師傅如此,他亦是。
沐璃是師傅傾慕之人的兒子。
這所有的一切是否冥冥之中早就已經註定好了,三生法緣,紅塵一念,皆應嗔癡貪。
那日小巷的老道所說的命途,是不是就是指這個。
如今沒有師傅,也沒有沐璃,這天下再也沒有他所要留戀和牽絆的東西。
生無可戀,死又何懼。
既然他沒有死,那麼長安定當將日後的命途一步一步走下去。
長安本就是那樣一個人,玄衣墨發,墨眸如冰,清冷孤傲,萬物皆浮雲,怎會有輕生的念頭。
若非是沐璃,誰又能傷的了長安。
沐璃是長安心裡最柔然的地方,他不能傷害沐璃,卻在潛意識裡傷害自己。
那一頭白髮,是長安對他自己的懲罰,卻也說明了沐璃對長安的傷害很深。
在墨容歡這裡休養了兩天,長安覺得身體可以,便想着離開。
昨天墨容歡走後,長安才意識到,他身上的衣服被人換過,墨眸落在自己的左肩良久。
他和墨容歡是什麼關係呢。
這命運真的很會捉弄人,墨容歡是沐璃的未婚妻,現在卻又救了他的命,而且他的身世或多或少都與墨容歡有關。
長安忽然發現命運這個東西,在你不經意時就將所有人都牽在一起,難分難解的緣,是對是錯,誰都逃不過。
墨容歡今日一早又去了沐影皇宮,陸將軍說沐璃已經清醒。
哀莫大於心死,這是墨容歡對沐璃此刻的感覺。
少年白衣裹身,淺眸無光,神色黯淡。
一樣的說話,一樣的微笑。
卻沒有以往的人氣。
似乎沐璃身體在這裡但靈魂卻不知去了何方。
心裡不忍,這少年定是因爲無法與心中所愛在一起,才變得如此。
而陌染呢?是不是也會變得和沐璃一樣。
陌染變成第二個沐璃,一念至此,墨容歡心裡頓時有種撕裂般的疼痛,她不要陌染如此,她錯了,她不該答應皇兄來沐影聯姻的。
再也無法留下來看少年空洞的淺眸,墨容歡匆匆告辭。
如果當初她再勇敢些,向皇兄爭取自己的幸福,沒有來沐影,陌染就不會不知去向,沐璃也就不用和他的戀人分開。
坐在回驛站的轎子上,墨容歡淚如雨下。
她很想見陌染。
那個以她爲天下的白衣男子。
紅塵之中,遇到一個自己愛的同時也愛自己的人本就不容易,有些人遇到了,卻無法在一起,若真能兩兩相忘於江湖,也是一種遺失的美好;若是能夠在一起,簡單相守,那便是一種美麗的奇蹟。
是誰說過呢。
墨容歡不記得。
她,陌染,沐璃,以及那個沐璃的戀人,卻都不是美好的。
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錐心的痛苦,刻骨的相思。
是她和陌染。
也是沐璃和他的戀人。
回到驛站,墨容歡就聽小桃說長安要離開。
“安公子,你的傷還沒好呢,現在就要離開,恐怕多有不便。”墨容歡望着靜坐在窗前的玄衣少年說。
長安站起身,墨眸半斂,白髮柔順貼在背後。
“公主,在下不叫安暢。”也不知何故,長安不想欺騙墨容歡。
“嗯?”墨容歡有些反應不過來,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長安,見少年狹長的鳳眸似被墨染,看不見底。
“我叫長安。”長安繼續開口:“多謝公主相救。”
墨容歡溫婉一笑道:“你也救過我。”安暢倒過來念便是長安,少年的名字真的很特別。
天已經放晴,雪在冬日溫和的陽光下漸漸消融。
樹枝上的冰條也幻化成水滴,落在地上,淹沒塵埃。
長安透過窗外看着這一切。
陽光透過窗樞輕輕灑在的臉上。
玄衣白髮,黑白分明,似一副水墨畫。
看着長安的側臉,墨容歡神情恍惚。
太像了。
“公主,長安心意已決,而且長安的身體,長安自己清楚。”長安轉過身,對着墨容歡開口:“這幾日長安多有打擾,還請公主見諒。”長安當然明白,一國公主在別國驛站裡藏一個陌生男子多有不便,即使後來知道,陸濤說自己是他的表弟。
而且墨容歡是沐璃的未婚妻,長安更不能留在這裡。
想到沐璃,長安心裡還是很痛。
“既如此,容歡也不強求。”墨容歡知道長安不會改變心意,便不再強留。
長安留在這裡本不方便,離開自是好。
可是爲何她不想少年走。
對於長安,墨容歡心思非常複雜,他真的很像當年的那個離世的哥哥。
心下沉吟半響,墨容歡擡頭望着少年的樣子,小心翼翼道:“長安公子,你左肩上是否有一個墨蓮樣的胎記。”
聞言,長安微怔,墨容歡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長安左肩沒有公主所說的墨蓮。”而是一幅梨花煙雨圖。
墨容歡有些失落,卻還是笑着道:“容歡失禮了。”微微一頓接着道:“想必公子也聽說過關於墨蓮國皇室的傳說。”見長安頷首,墨容歡繼續道:“我們墨家的子女肩膀上都有一朵墨蓮,不過女子的在右肩,而男子的在左肩。”
“容歡有一個小哥哥已經離世很多年,他左邊肩膀上的墨蓮是容歡看過最美的墨蓮了。”想到那個沒有緣份的哥哥,墨容歡神情有些傷感,她也不知道爲何要告訴長安這些。
“黑色荷花,長安曾經夢到過。”長安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猶豫,但還是講了出來。
長安怎麼會夢到黑色荷花呢?
墨容歡怔怔看着長安。
玄衣,白髮,墨眸。
顏若冰霜,神情清冷。
像極了母后年輕的樣子。
難道…少年是她夢裡的小哥哥。
一咬脣,墨容歡頭向右偏,伸手將衣服往旁邊輕拉開,露出自己的右肩。
肌膚如雪,墨蓮靜開。
微小雅緻,栩栩如生。
長安萬萬沒有料到墨容歡會當着他的面而露出她的右肩,一時愣住,待看到她右肩的那朵墨蓮,分明就是那次夢境即將結束時而落在他左肩上最後又消失不見的墨蓮。
長安心下波濤洶涌,面上卻波瀾不驚。
墨容歡將衣服拉好,這纔看着長安,期盼道:“長安公子,你夢裡所見的黑色荷花是不是和容歡肩膀的一樣。”
剛想要回答是的,轉念一想,便搖頭。
長安雖然不知道他的左肩到底是不是墨蓮,但若承認,將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會連累墨容歡。
“容歡以爲,以爲你是……抱歉……”墨容歡垂眸道,現在想想自己剛剛的舉動卻是太莽撞,她膽子還真是大,這次丟死人了。
陌染,容歡沒臉見人了。
見墨容歡臉色微紅,長安有些尷尬,於是開口道:“公主想念你那位哥哥,是人之常情,若他知道,定會開心。”
“你什麼時候走。”墨容歡調整好自己,這才擡頭望着長安開口。
“明日一早。”長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