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夢,此間少年,六月飛雪,淚染硃砂,這便是誰也無法勘破的結局。
心下重複着這句話,畢懷毒眉頭輕蹩,抿脣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在長安去留夢樓之前,你就已知道恩公命不久矣。”
千飛羽搖頭,輕笑道:“我是人,並非神仙。”眸光映着寂寥蒼茫的雪山,千飛羽抿脣低嘆道:“我只是猜到,長安和沐璃無論如何都會見面,不管有什麼樣的結局,長安一定會見到沐璃的。”
“從我遇到師傅開始,他就對我說,我會遇到一個人,那人的出現,也許會改變我等待的命途,然而,那人的命途,卻是誰也走不出的死局,當時,我並不知道那人是長安,直到我知道長安是樂霄的徒弟,我就覺得,也許,長安便是師傅說的那個人。”千飛羽的聲音聽起來像要被風雪淹沒,而他依舊毫無意識,目光帶着淡淡的悵然,繼續說道:“後來,長安來到御劍山莊,他是唯一一個看出,我在等着一個人,我便肯定長安就是師傅口中的那個人。”
千年夢落,凝在指尖,魂渡紅塵,還君一念。
千飛羽望着畢懷毒漂亮的臉蛋,心裡漂浮着這十六字,嘴上卻說道:“畢懷毒,你說你一生懷毒必懷毒,其實你本無毒,只是和我一樣,有着不能抗拒的命途,這宿命的脈絡印在掌心,百般掙扎,卻都逃不過這既定的道路,可命數之中依舊會存在誰也無法預料的變數,就像長安和沐璃,是我與你的變數,相反,我與你也會是長安和沐璃的變數,”微微一笑,千飛羽從地上站起來,擡眸望着暗沉的天際,大聲道:“師傅,千飛羽明白了。”說完,握住畢懷毒的手說:“我們這就下山。”
愕然的看着千飛羽,畢懷毒說道:“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沒有明白。”眉頭一挑,畢懷毒嗤笑:“再說,你又明白了什麼。”
“不明白沒有關係,你只要知道,你的恩公與長安總有一天會守得雲開見月明。”千飛羽笑道:“因爲我相信師傅。”
哼,畢懷毒嘲諷道:“我看他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師傅。”
“傻瓜,若是他不負責任,我又怎麼能夠遇到你,若是他不負責任,他爲何會對我說關於命途的事情,若是他不負責任,他就不是天涯道人。”千飛羽說着,漂亮的眸子流光肆的旋轉,乾裂的脣瓣也格外的耀眼。
“我與師傅只有三年的師徒緣分,在我重返御劍山莊時,我與師傅的緣分便已盡,而我也答應過不再去找他,這就是那個承諾。”千飛羽說:“所以,就算我跪到天荒地老,師傅他也不會出現的。”
幾天後,千飛羽與畢懷毒還有沒回到清風鎮,就聽到那些人說着清風山上的大火燒了七天七夜,而從山上逃出兩男一女,其中有一男子懷裡還抱着一個嬰兒。
不再多做停留,千飛羽與畢懷毒以最快的速度趕至清風山上,卻只看到一片被焚燒過後的荒涼與寂寥。
“你不是說,恩公和長安不會出事的?”畢懷毒滿眼死寂:“你根本就是在騙我。”
“不會的,師傅不會這樣的。”千飛羽不敢置信的搖頭:“我們都在一起了,長安和沐璃怎麼會是這般…”結局。
雙膝跪在地上,千飛羽望着天空,嘶聲喊道:“師傅,既然你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一抹孤魂,說我來此的命途就是等待,說除了等待我做什麼都無濟於事,反而與心中的執念越離越遠,說在漫長的等待中如果遇到那個人來找我,便是我絕處逢生之時,我信了,可是那人呢?”
聽到千飛羽說他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一抹孤魂時,畢懷毒的腦海像是被誰刺了一樣,心裡裂開一個空洞,很多的畫面接踵而來,還來不及嘆息,畢懷毒的腦袋,像是要爆炸一般。
原來千飛羽所講的那個白首不離故事不是故事,而是他曾經經歷過的記憶,什麼甲君,什麼乙君,那分明就是他與千飛羽,畢懷毒淚流滿面的望着千飛羽:“你是笨蛋嗎,你怎麼能選擇那樣的方式來自毀呢,我將心給你,是想讓你好好的活着,你不知道嗎?”
“你想起來了。”千飛羽激動若狂的說:“我以爲這一輩子,你都不會想起來的。”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你是畢語陽,我是杜藤。”畢懷毒顫聲道:“我看見你終日坐在我的墓碑前,罵我是騙子,恨我丟下你,說你這一輩子都不原諒我。”
“對不起。”千飛羽凝噎道:“誰讓你要隱瞞我那些事實,還不經我的同意,便將心換給我。”
“我們不說那些了。”畢懷毒笑道:“原來我也是有前世記憶的人。”
千飛羽頷首:“若是我們沒有相遇,也許你的記憶會一直被塵封。”
“千飛羽,我還是喜歡叫你這個名字。”眉眼一彎,畢懷毒說:“畢懷毒這名字取的可真好呢,聽起來就好像我一直在懷念你。”
“師傅說過,我之所以會來這裡,就是因爲執念太深,所以靈魂掙脫輪迴,直接進入這個身體。”千飛羽想到,他剛在御劍山莊醒來的時候,心裡除了灰暗還是灰暗,他魂穿飛羽,那他心裡的蔓藤便再也看不到他了,還好有師傅,否則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擡眸望着天空,畢懷毒說:“飛羽,你看天空像是要塌下來一般。”
“塌下來,我們一起頂。”千飛羽說:“這一世,我們要一起到白頭。”
“好。”畢懷毒應聲。
忽然,天空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地動山搖,千飛羽與畢懷毒飛快的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地震兩個字。
一把抓起畢懷毒的胳膊,千飛羽立即向山下飛奔,卻還是來不及,兩人一起滾落到一處巨石旁。
在意識消失前,千飛羽看到,畢懷毒的後腦勺撞擊到巨石上,血瞬間流了一地,染遍塵沙。
“不要。”千飛羽在心裡撕喊,因爲他根本就發不出聲音,他與畢懷毒剛剛纔許下一世白頭的諾言,怎麼一眨眼就…帶着滿心的絕望,千飛羽陷入了昏迷。
十年後。
清風山已不叫清風山,而被喚作梨山,因爲山上開滿了梨花。
梨花深處,一個九歲左右的男孩懷裡抱着一副畫卷,念道:“一世長安,沐璃所願。”
靜靜望着畫卷裡的少年,玄衣墨發,眸光微斂,薄脣微抿,俊美的容顏,像是凝結了一層冰霜,男孩稚嫩的臉上寫滿疑惑。
“畫卷哥哥,醉尋明明看到你的眼睛在動,可你爲什麼都不說話?”男孩的聲音很天真,說的話卻讓人匪夷所思。
“哥哥,爲什麼爹孃都不許醉尋下山呢,醉尋很想去看外面的世界,秋雪姑姑來時,會帶着星星,星星說過,外面很美。”男孩一直說着,沒有注意到身後站着一個白衣男子。
良久,男孩似乎才感覺到他背後站着一個人。
“爹。”男孩叫着男子,還不忘將畫卷捲起來,恭敬的遞給男子,還不忘小聲說:“醉尋只是好奇,爹,你不要告訴娘,要不娘又要哭了。”
“你既然知道,爲何還要拿?”白衣男子問。
“我…”男孩低頭,眸光落在地上:“因爲娘每次看到畫卷哥哥,都會哭,醉尋想告訴畫卷哥哥,不要讓孃親哭,可哥哥一直都不肯說話,只會對着醉尋動眼睛。”
“動眼睛?”白衣男子疑惑道:“醉尋,你說仔細些。”
男孩點頭,剛要開口,就聽到另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飛羽叔叔,你怎麼也來了。”男孩笑嘻嘻的說。
“還不是爲了找你這個小鬼頭。”說着男子看向白衣男子,喚道:“大哥。”
原來這個男孩便是千陌染與墨容歡當年所生的孩子千醉尋,而白衣男子自然是千陌染,另外一個則是千飛羽。
“小醉尋,你娘不是不讓你動那副畫?”千飛羽笑道:“你怎麼又不聽話了。”
“醉尋沒有不聽話,我只是想找畫卷哥哥談一談。”千醉尋訥訥道:“我看到哥哥的眼睛動了,那他一定能聽到醉尋的話。”
千飛羽不明所以的望着千陌染,卻見千陌染對着他搖頭。
微微一笑,千飛羽說:“醉尋,他不是畫卷哥哥,他是你舅舅。”說完,心裡劃過一絲悲傷,腦海浮現起在瀾若城初遇長安與沐璃的情景,千飛羽斂眸道:“以後不能叫哥哥。”
對於千飛羽向醉尋說起長安,千陌染只是怔了怔,沒有去阻止,也是時候,讓醉尋知道長安的身份。
“哥哥是舅舅?”醉尋疑惑的說:“可爲何孃親從來都不說呢。”
“因爲醉尋的舅舅他去了很遠的地方。”千陌染解釋道:“你娘之所以會哭,就是因爲想念他。”
“原來如此。”醉尋像個小大人一樣點頭。
“我們回去吧,你娘如果發現畫卷不見了,會哭的更厲害。”千陌染牽起男孩的手,將畫卷遞給千飛羽道:“童言雖無忌,卻最是純真。”
“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千飛羽說:“你先帶醉尋回去,我下山一趟。”
“嗯。”千陌染頷首,瞥可一眼畫卷:“天黑前回來。”
醉尋跟着千陌染繞着梨樹走,還不時的回頭望着千飛羽離去的身影。
“爹,舅舅爲什麼要去很遠的地方?”醉尋問。
“因爲,他想要陪着一個人。”千陌染低聲說:“那個人對你舅舅來說非常重要。”
醉尋似懂非懂的點頭:“爹,舅舅長得很好看。”
“是呀,很好看。”千陌染接口:“醉尋,答應爹,不要告訴你娘你知道舅舅的事情。”
“爲什麼?”
“你娘會傷心。”千陌染說。
“好。”醉尋點頭:“等舅舅從遠方回來,我再告訴娘。”
千陌染默然不語,他很想對他的兒子說,長安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他在十年前就已離開塵世,跟着那個清淺如玉的少年一起沉睡不醒。